萧氏呐呐不言,柔儿也没想得到个答案,她续道:“如今欹县这类店子也开得不少,有别的生意冲击,店子不如从前也是常事。您那边的事,其实我也有关注,您擅长绣的样子,多数已经过时,您每天忙着干活,确实顾及不到外头的事。我能帮你的,是可以分享一点儿时兴的花样子给您做,衣料子也可以介绍几家布行让您去看货,再有,您若不想白白出力给人挣银子,接生意还是得您自己来,钱也得您自个儿握着。您要是不在这上头想辙,就是再开一百次店也没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请您来当绣娘,一来我店里用不着这么多人手,二来说实话我也很怕您的姑子和婆母,当初在欹县,是谁四处在传我的事,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念着旧情,没有去戳穿,且我自个儿的事确实也有些见不得人。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局面,请您理解,我不想再担这样的风险。”
萧氏怔怔望着柔儿,她想到,陈柔不念旧情,一点也不念。
她答得这样干脆,甚至没有一点负担,没有半点为难。
这已经超出了萧氏对陈柔的认知。印象里,她是个有些怯弱的女子,做事总会留有几分余地。
柔儿扬声喊适才的小丫头过来,命她去后厨拿了一兜点心给萧氏装着。
“我自个儿做的,您拿着路上吃。若没别的事儿,我该去算账了,就先失陪。”
她说完,行了半礼就朝柜台走去。
萧氏有点慌,她站起来唤住柔儿,见对方回过头来,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嘴唇嗫喏半天,终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柔儿笑笑,走去柜台后,坐在适才的那片阴影里。她垂头翻着账册,再也没向萧氏瞧上一眼。
萧氏隐约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经过这一年多,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她没办法再靠近的人。
陈柔在变得成熟,在成长,而她却一直在原地踏步,被人拿捏着命门,没一点儿反击的力量。
萧氏很窘,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来。更不应该当初听信了姑子的话跟陈柔分开。若是她也能更有远见一点,答应合伙开这家绣云坊,那这个开阔明亮的厅堂,这个精致雅秀的小楼,就有她一份……
可惜一切不会重来。失去了一次,也就永远都挽回不了。
萧氏提着装有点心的布兜,坐在巷尾的墙下取出点心来果腹,吃着吃着,她痛楚地哭了出来。
日子照旧过下去。
六月末的时候,有一天下着小雨,赵晋来瞧柔儿。
为免孔绣娘等人不便,没请他进绣云坊,寻了个较僻静的茶楼,要了雅间在楼上避着人说话。
赵晋说:“下个月有事要外出,怕赶不及你生辰,提前替你贺一贺。”
他拍拍手,福喜捧了只盒子上来。
是对玉如意,贵重得过分。柔儿目光闪了闪,抿唇道:“知道您用心,就怕我使不着,反白费了您好意。”
“闲时摆弄玩的东西,使不着就放着,意头好,觉着于你于我都合适。”
如意……真有人能事事如意吗?
赵晋挥退福喜,酒菜已上毕,持杯与柔儿对饮。
“今儿既是提前贺生辰,寿星要赏光,总得饮两杯。”他笑得温润,凑近过来与她并膝坐着,端着杯酒贴在她唇上,“这杯,贺柔柔生意兴旺,财源广进……这杯可拒不得,你不盼着绣云坊好么?”
“这杯,愿柔柔康健平安……”
“这杯,代安安敬娘亲,可不能不饮,不然安安准是要哭的……”
柔儿给他灌得心里害怕,苦着脸道:“爷,您不是想灌醉了我,把我卖了吧?”
赵晋抿着她唇边余下的酒滴,声音里醇厚又磁性,“爷这不是,陪着你同饮么?”
他仰头也饮了一盏,握着柔儿的手按在自己衣襟上。
“柔柔,其实如意不是贺礼,我另有旁的,已送到你家去。”
她仰头望着他,觉得他此刻仿佛有些紧张,他心跳的很快,说话的表情也郑重。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赵晋没让她退缩,他倾身过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妻位相聘,你可愿?”
“你人早就是我的了,即便我觉着多此一举,但人家都说,女人非得要这么句承诺才算安心了,我思来想去,咱们之间,也许差的就是这么一遭。”
“你怎么傻了?你别瞧我,你一这么瞧我,就想别的去了,根本没法说话儿……”
他抱着她,嘴唇滚烫,从她额角一路亲到唇边儿。
他声音那么低哑,一声声诱惑着她,搅乱着她的理智。
第97章
随着空气不断升温, 酒气直朝上涌。
赵晋靠进过来,每一个呼吸都在蛊惑着柔儿应允。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被他用充满压迫性的视线盯着, 被他如此诱导, 似乎很难开口拒绝。
她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她这样的出身, 想谋得这样的名分,原是不可能的事。他愿许妻位, 可见意诚。
他是真心,想挽回她, 把她留下。
可是,她就这么立即欢喜的应下吗?
他们之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如果不是经历过许多失望, 何苦蹉跎这些年?她当初乖乖留在他身边做个金丝雀不好吗?
熬走了其他人,她依旧留在他身边, 婉转承欢,曲意逢迎,兴许也能哄得他几分关切。
在她心底, 能得他这样一句承诺固然也是欢喜的。
若在从前, 只怕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要独自偷笑上好几天。
他身边那个位置, 多少人向往啊?前番她去浙州办事, 还听人议论起他的婚事, 说不少人家, 盯着他后院的位置, 想把闺女侄女送去给他做填房。
可眼前, 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好”字, 也没有办法点头。她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需要重新理一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京城一行, 确实让她认识到自己还是在意他的,其中愧疚或感动的成分有多少,单只算计对他的感情,能有几分?
她一直逃避着去想这些事,因为从她重新接受他开始,她就没想过会有结果。也只有不去想太多,才能在一起啊。
若是成婚,她做了他的妻子,他对她的看重,就会被好好的保存起来,不会转移吗?
柔儿靠在他肩上,避过他的唇,她低低笑道:“您醉了,我也醉了,我有点难受,想睡觉……”
赵晋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说好的女人都盼着能跟心爱的男人双宿双栖呢?说好的女人都想有个名分过安定的日子呢?
他诧异地捏住她下巴打量着她,“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她挥袖把他推开,说:“您弄疼我了。”
赵晋气笑了,“给爷装糊涂是吧?陈柔,你胆儿越来越肥了,现在跟你谈正经的,你给个回应行吗?”
柔儿软下身段,蹭过来抱住他的腰,“您不是要走了?一去要多久啊?那我把安安接过来带几天好不好?”
她顾左右而言他,手段一点也不高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叫他咬牙切齿没办法。
他知道她这是没想好,过去的那些坎只怕在她心里还没过去呢。
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他怕过分冒进又吓退了他。
赵晋一手搂着她,一手攥住她手,“得去小半月。说起来,从认识到现在,你可没做过什么贴身物件给我,出门在外没个念想,你不怕我把你忘了?”
柔儿推了他一把,挣开他站起来,“这么容易忘,往后也不必想着了。”
她起身就走,溜开得有点狼狈。
赵晋探出窗外,在楼上喊她,“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这儿了?”
街市上热闹得很,听见他这一嗓子问话,许多人朝他们瞧了过来。柔儿仰头白他一眼,快步挤过人群溜走了。
赵晋凭窗目送她远去,待再也瞧不见她那身茜色裙子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心里颇为失落。
舌尖尝到一抹苦。
他知道只要给耐心,迟早她会是他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等不及了。
七月初的清晨,草丛沾染着清露,一双绣花鞋惊了露珠。妇人迈着小而快的步子,在浙州城外的驿站驻足。
马车飞速驰来,跟车的福喜早就认出远处的人影。
“爷,陈掌柜送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