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棠时扶着墙站起来,嗓音低哑,他到现在竟然还是清醒的。
“你想谁来,晏重寒?”齐寻峰紧盯着他,尽量平静地问道。
而孟棠时却在听到晏重寒名字的那刻,乌黑的眼眸里突然起了一点微芒,晓光点燃幽深长夜,显出清澈柔和的波纹,渐渐变得润泽起来。
原来他也会对别人付与真心。
齐寻峰有些失落,却又忍不住心怀不甘,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发现了孟棠时另一副模样。
“如果晏重寒知道你是这种人,他还会那么喜欢你吗?”
“他永远不会知道。”孟棠时眼神重新暗下来,右手枷锁的铁链撞出冰冷清脆的响声,他又勾起唇角露出个微笑,“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我就是这种人啊。”
“你不是喜欢他么?”齐寻峰话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恨。
“连他都要骗,你装着不累吗?”
“累?”孟棠时收了笑意,歪着头好奇道:“这个面具,你们不是很喜欢吗?”
人人都说初心,可谁能够从始至终半点不变,岁月过眼烟云散,长路尽头哪里还有当年人,回首若隔世,又该拿什么来认做是真正的自己呢?
水中月捞不得,那天上的明月你就能求得到么,千江有水千江月,那是水也是月,如何算作虚影?不过是落在了看客的眼里,代代无穷已,年年望相似。
这喜怒哀乐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从头到尾当然都是他。
只是曾经那个温柔爱笑的自己留在了昨日,即便现在只剩下一副皮囊,孟棠时也不想失去这一部分。
除了晏重寒面前,他再也无归处安置魂灵。
晏重寒……
齐寻峰死死地盯着孟棠时耳骨那颗鲜艳的红痣,沉声道:“不过因为他是个中庸,不能跟你结缔约。”
孟棠时神色冷淡,眼里满是讥讽:“他是不能,那你就敢吗?”
“你甚至连定信都不敢。”
突然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和笑意,凑近问道:“是不是呀,指挥使大人?”
口吻轻薄如挑衅,却在柔软的笑容掩盖下,像一句动情私语,美好到让人甘愿为此舍弃清醒。
齐寻峰明知他故意引诱,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抓着孟棠时的肩膀就把他按到墙边,刚俯身下来却突然脖子一凉,不知何时一把小刀抵在了他颈侧,刀锋浅浅划破了皮肤,流下一缕温热的血。
“你想咬我脖子,我难道就不想咬你脖子吗?”
孟棠时猛地曲膝狠狠撞向齐寻峰腰腹,齐寻峰措手不及,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弯下腰,而孟棠时却不再出手,像是突然失力一般从墙上滑倒。
“棠时!”
背后响起一声惊呼,齐寻峰忍着疼惊讶回头,是晏重寒赶来了。
孟棠时缩在齐寻峰的阴影下,抵着墙角惊惶无措,只虚弱地朝他应了一声,垂着眼委屈极了,晏重寒慌忙过来抱起他,转而怒视齐寻峰。
不等齐寻峰开口,晏重寒腿风已经横扫过来,他下盘极稳,齐寻峰双臂抵挡仍被踢出去三尺,心口巨震,差点咳出血来。
晏重寒护着怀中人,也不欲再继续,只警告般深深看了他一眼,是封来日再打的战书。
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放缓了声音:“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孟棠时轻轻摇头,他身上药效还没散,晏重寒抱着他就往回走,步伐飞快。
“我们先回去,请个御医官过来看看。”
齐寻峰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他们离去。
夜风渐起,吹走了那点残留的雪茗甜香,只剩下刺鼻的血腥味。
孟棠时抱着晏重寒脖颈,从他肩上探出半张脸望向齐寻峰,夜色掩盖下,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一片幽暗,却又带着点顽劣的笑意。
只是一瞬他便缩回了晏重寒怀里,亲了亲他下巴,软着声音道:“不要医官,要你。”
风吹云散,中秋过后星月依旧温柔,清晖拥着整夜人间,该来的雨并没有落,反而化作水汽凝在青瓦高檐,随风拂过山茶花瓣,白霜清露,盈盈欲滴。
人生看得几清明。
事事都要至查通透,水清无鱼,那才是痴愚人的不合时宜,不如乘风倒头大梦黄粱,揽怀忘忧。
诗酒年华,得意尽欢。
作者有话要说:齐寻峰:他是杀红了眼,不是我欺负……
小晏:我杀了你!
李绎:那你来解释一下地上这么多人是谁杀的?
齐寻峰:……我,是我总行了吧!
谢谢观看。
☆、第七十六章 决堤
祁桑眼神哀恸,在岑予月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摇头,严戈沉默着送他出去,等他重新回来时,却见岑予月从床上摔了下来。
严戈急忙蹲下身扶他,“你想做什么?”
岑予月手臂撑地,低着头不说话。
“是要喝水吗?我帮你拿。”
岑予月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帮我,难道一辈子都要你帮我吗?”
严戈停顿了一瞬,“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陪……”
“严戈!”岑予月抬起头看向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我不愿意。”
“这样活着比死更难过。”
严戈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你不许死。”
“凭什么?”
岑予月推他,发泄般扯着他衣襟,冷声质问:“你凭什么管我?”
“我恨你!严戈!我恨死你了!”
是他非要带自己回来,又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去给他找大夫,在绝境里非要塞给岑予月一点微小的信心,却再一次叫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失望比死心更折磨人,多么残忍。
严戈轻轻把他抱回床上,低声说:“你恨我吧。”
岑予月红着眼,还抓住他衣袖不放,几乎是乞求的语气:“严戈,我不想这样活着……”
“求求你,你让我死吧。”
严戈沉默地看着岑予月,突然低头下来吻他,眼里是快要决堤的疯狂和痛楚,甚至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恐慌。
他其实比岑予月更加难受。
“我不会准。”
岑予月偏过头躲开他,“你发什么疯?”
严戈捏着他下巴端正他的脸,强行要延续这个亲吻。
岑予月的腿动不了,手上力道却不减,狠狠一拳直击严戈胸口。
“放手!你别以为我不会打死你!”
严戈闷哼一声,撇开头吐出一口血沫,眼神更加阴鹜了几分,踢靴上床压住他。
“我就是要睡你,你趁早打死我吧。”
他像是笑了一下,神色却格外凶狠,几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强硬,岑予月一时又惊又气,手足无措地呆愣了片刻,直到严戈扯开他的衣服,岑予月才后知后觉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严戈要和他结缔约,他想拿自己要挟岑予月。
岑予月回神猛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严戈!”
“你这个疯子!”
岑予月愤然间对着他脸就是一个耳光,严戈被打得偏过头,手上动作却依旧不肯停。
岑予月惊慌下伸手掐住了严戈的脖子,指尖抵上血流处,他只要再用点劲,就可以解决掉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麻烦,而且严戈是不会反抗的,岑予月都知道。
严戈唇角青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轻握住他手腕问道:“你是不是要杀我?”
岑予月移开眼,避过和他对视,手上突然松了力气,严戈却不放过他,低下头鼻尖抵在岑予月耳边,气息灼热,说出的话却异常冰冷。
“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说完就把岑予月手腕卸了,动作又快又准,岑予月痛到用手肘推他,他也不再理会,死死地按住岑予月肩膀。
和他过激的行为不同,严戈态度格外认真,目光甚至是温柔的,他郑重地告知岑予月:“过了今晚,你是要杀我还是寻死我都陪你。”
严戈叼着他的脖子,齿间突然发出低沉的轻哼,眼神开始变得温柔下来,片刻后满足地松口亲了亲他。
很甜,严戈沉溺在他的味道里。
岑予月终于不再颤栗了,他安静地落着眼泪,目光涣散却神智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有了某种尘埃落定的深切关系。
丹桂酿着酒香,像是在燃烧一般,铺满此间天地,醉倒秋夜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小晏:那个……其实医保的钱还是不能省
岑予月是传出神经受损,也就是运动神经出现障碍,有感觉但不能动的那种。(一个恶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