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71)

孟棠时:……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惊慌一下。

谢谢观看。

☆、第七十四章 绝境

铮铮金石交接,四面宫殿檐上的琉璃瓦都随之震动起来,鸾鸣剑啸,只听嗡然一声,音收风停,树叶还在枝头微晃,瞬息之间却万籁俱寂。

一人突然从叩仙台跌下,在空中像片揉碎的白羽,被风吹着轻轻落地。

随即又有一人紧跟着跃下来。

他吐出口血,撑着剑站起身,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为什么都要叫我赵霜寒?”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剑,忽然笑了起来:“因为它么?”

世间本就没有赵霜寒这个名字,他不是剑,剑也不是他。

黑云涌动,大雨忽然落了下来,除了迎面淅沥,再无人知他有多恨手中这把剑,如同恨着这个名字。

夜来清露湿红莲,不知重会又何年。

“我明明叫赵西楼……你们该唤我赵西楼……”

赵西楼喃喃着,消失在了雨里,只剩那白衣人还躺在原地,睁着眼看落雨,浑身打得湿透依旧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把伞挡住天幕,一声急呼从上方传来。

“岑予月!”

严戈俯身查看他伤势,“你怎么样?”

他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似乎没有外伤,严戈松了口气,岑予月闻言眼珠动了一下,却不带任何光彩,看他久久没有回神,严戈有些迟疑,“岑予月?”

“东北方,去抓他。”

岑予月缓缓闭上眼,复又制止道:“不,你打不过他的。”

“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公子,国师就是赵霜寒。”

严戈声音冷下来:“为什么要我去说?”

岑予月像是睡着了一样,沉默不答,许久后才低声开口:“严戈,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眼睫颤了颤,嘴唇开合着却说不出话来,神情痛苦,严戈轻轻擦去他脸上水迹,岑予月半睁开眼,忽然一滴泪划过他眼角红痣。

“……我的腿废了。”

严戈冷静地扔开伞,一把将他横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岑予月微弱地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赵西楼最后那一掌废的是他的经脉,他甚至没有再用剑,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岑予月只能退缩躲避,直到现在还忍不住后怕。

恐惧让他心生魔障,再也稳不了剑心,也终究回不到从前。

“是废了……治不好了你知道吗?”岑予月抓着严戈衣襟,突然大声地哭起来,“你放我下来!你让我死吧。”

“你不准死。”严戈面无表情,低头帮他挡着雨,一刻不停地抱着他往前走。

“严戈……求求你,我活不下去了……”

·

风雨如晦,凄凄人间,秋阴不散霜飞晚。

远处有一点絮语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像是有人往来说话,孟棠时猛地睁开眼,他眼前朦胧一片,缓了片刻,才终于清醒了些。

香炉里的味道太重了,孟棠时轻轻换了口气,他的引香似乎会受其影响,无法控制地四处弥漫,搅得人神智混沌。屋中灰暗,他皱起眉,凝神打量起眼下情形。

帐顶挂了只绣着金菊的香囊,而他正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孟棠时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这应该还在行宫内。

孟棠时动动手指,勉强恢复了些力气,他的右手却被人锁在床头,那枷锁像刑具般,把他每根手指都牢牢禁锢着,只是挣了挣,他的手骨几乎都要被折断,剧烈的疼痛也让他更清醒了一点,左手立即从腰封后取下鞭尾薄刃,孟棠时此刻静不下心解这把锁,只能先一刀削断锁链,他还没接着动作,突然听到房门一声轻响。

逆着光有些模糊不清,发髻轮廓依稀是个女子。

杨晗英支开下人后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却见孟棠时正躺在她的床上,额上都是汗,神形凄惨,手指求助般朝她这边轻微挣扎着。

拣尽寒枝落沙洲,杨晗英想起以前别人捕鸟驯服,人们爱它漂亮脆弱,偏要锁它在方寸之地教养,锦衣玉食下声声泣血,怜悯享乐,各为取舍,就比谁更狠得下心。

他在笼子里,她又何尝不是呢?

杨晗英眼中神色复杂,半晌后忽然听他低哑唤道:“英姐姐。”

她突然心中一软。

孟槐序与杨彦同在东宫任过职,孟棠时幼年也见过杨晗英,那时他嘴甜如蜜,刚见面就唤她英姐姐,过去这么多年,杨晗英都快忘干净了,他却依旧这么叫她。

如今这般行迹,孟棠时又怎么会不清楚谁是幕后推手,可他行至绝路竟还肯信自己。

杨晗英把门打开,轻声道:“孟棠时,你走吧。”

“是我杨家对不起你。”

她说完就离开了,孟棠时强撑着起身,门外没人看守,应该是杨晗英帮忙引开的,皇后的寝宫在最西侧,但他头脑昏沉,收不住引香,又辨不清楚方位,右手的枷锁格外沉重,一步步走得跌跌撞撞,很快就听到后方有人追上来。

·

碧霄楼内杨彦眼皮一跳,就听侍卫慌忙进来叫他:“大人!小姐把人放走了!”

杨彦顿时大惊:“还不快去追!陛下回来前绝不能让他跑了。”

他跟着人刚走到门口,却见杨晗英正站在一旁树下。

“父亲。”

她轻轻走过来,明知故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杨彦没有开口,杨晗英便笑了笑:“今日你唤我出宫,原来就是为了把他关在我殿里。”

难怪杨彦之前借她的名义,一并带过来了许多杨府的护卫,可惜他却不知道李绎几乎不会去她的寝宫。

杨彦见此索性也不再瞒她,冷声道:“只要今日留住孟棠时,你就自由了。”

杨晗英闻言却摇了摇头。

杨彦皱起眉:“他连缔约都不肯给你,你还在等什么?”

“晗英,父亲带你走,离开这里吧。”

杨晗英抬眼看着他,忍不住质问道:“父亲,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你是怕他威胁你的官位吧,你就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我是你父亲!”杨彦愠怒地喝止她。

“那你就不该给孟棠时下药!”杨晗英红了眼眶,“这种阴损招数,你当真像是我父亲吗?”

“今日若放走他,死的就是我们。”杨彦移开眼,他早已经派人去请李绎回来了,成败就在此一举,而他根本不能输。

他的女儿太聪明,可聪明的人都不该如此善良。

“你们把小姐拦住,再让人去找。”

☆、第七十五章 虚影

李绎围猎中途,突然收到董浩书口信,请他提前回宫,而他回来听到的却是孟棠时失踪的消息,天子盛怒之下,杨晗英主动求见,坦诚了一切。

“我为父亲自首,皇上若未消气,就请一并责罚我吧。”

杨晗英俯身行大礼:“家母年迈多病,还请陛下念在家父一路扶持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李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尚有些气息不稳,着急问道:“孟棠时在哪!”

“他被我放走后就离开了……”

李绎只听了一半,就连忙起身吩咐左右:“都给朕去找!”

“谋害同僚,居心不轨,先……”杨晗英还跪在地上未起,李绎看了她一眼,重新接道:“先关起来。”

·

日落西沉,天有些暗,今夜似乎要下雨。

齐寻峰循着引香走到这里的时候,醴霖湖的长廊上躺了一路的尸体。

木梁落下一道道幽暗的影子,分割着夕阳最后的余光。

孟棠时坐在回廊尽头处,闻声轻轻抬眼,他浑身气息阴戾冰冷,投来的目光依次扫过齐寻峰眉心咽喉,以及每一处能够瞬息毙命的地方,像是在打量死物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齐寻峰忍住后退的冲动,顶着他瘆人的眼神一步步上前。

他第一次见孟棠时如此狼狈,黑发散乱,衣袍染血,一道猩红血迹斜斜划过他眉眼,像清雅山水里强添的一笔浓墨重彩,再无平时半点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他却觉得这才该是孟棠时真正的样子,阴狠疯狂,危险到极致又令人心惊的美。

他的引香围绕在四周沸腾翻滚,夹带着满地血腥味,浓烈到几乎席卷整个回廊,齐寻峰有一瞬产生了熟悉的昏沉感,咬着牙又往前一步。

“齐寻峰,你不该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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