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至于分得那么明白,”丹儿颦眉道,“你和江女吏缺钱,夫人也乐得给。璎珞孩子气重,姑娘多担待些。”
璎珞算是茶楼里歌舞伎的半个妹子,换个主子自然不是小事,不担心才是怪事。任谁握着奴婢的生死,再好脾气的人都没人信她始终如一。
云绮这么想,也就不怎么难受:“嗯?嗯。你把她当妹妹看,怕我苛待璎珞也不奇怪。与那孩子说过不拿她身契,璎珞才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的。我向镖局借小镖师,难道还会非把镖师给买下来不成?”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丹儿红了脸,“需要些什么只管吩咐,茶楼里能准备的都会备好的。”
“这个璎珞更懂。我倒是想问另一件事,”云绮想起昨日的情形有些忍不住,“柴乐师与璎珞是不是相处得不好?不像是有仇,但都不怎么喜欢对方似的。虽然大抵是为了黛黛夫人……”
丹儿听了她这话,竟回屋喝了口茶水润喉,又出来对云绮将来龙去脉给说了。
原来茶楼里的姑娘大多得罪过人,除了此处再无生路。这里犯事犯得最大的就是柴盼儿,茶楼里不少人都不知她全名的。
“换了我是夫人都不想收她的,”丹儿在云绮耳边低声道,“指不定哪年旧事给翻出来,这茶楼都要受挂落。柴乐师只能靠着夫人,可璎珞同夫人亲近得多,这一来二去的不就反冲了。”
“真的?我觉着不止为了这个,”云绮也凑过去说悄悄话,“不说救命之恩,夫人自个儿就够讨人喜欢。长公主殿下其实不喜欢江湖人士,可对黛黛夫人也不差。我总觉得她不懂的东西不少,人却厉害得吓人,这样一来反差还挺可爱。”
丹儿眼皮一跳,对她嘀咕道:“夫人确实吓人,也就那么不在她手下才觉得可爱了。我先回去歇息了。听屋里的动静,璎珞也快收拾好了。”
说完这些,丹儿头也不回地跑了。
云绮一侧头,就看着黛黛夫人在另一边往这头看。她被瞅得头皮发麻,终于懂了丹儿话里的意思。
璎珞收拾完行礼,又去找黛黛道别,忙完才与云绮坐马车回长公主府。
在路上,云绮看着一群孩童围着哪家的下人要喜钱。这些大户人家的家丁穿得好,不看沾满泥水的裙角裤腿,与殷实人家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哪户人家的家丁这么气派,”云绮掀开车帘,“那花样我见过,像是哪家绸缎庄的越绫。也没听说哪家大户定亲,怎么还发上喜钱了。”
“唉?绮娘不知道啊,”璎珞也往外一望,很快就认出了是哪家的人,“像是晋夫人家的。本宗出了皇子妃,亲事都定下来了,沾沾喜气呗。”
云绮不知她说的是谁,但偏就莫名想起了海棠。
她们到长公主府后,府上收留的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李夏罗站在她们中间,看着不怎么自在。
一到长公主府,云绮便请示管事,很快便取了几丈绢罗、针线,几套笔墨纸砚过来。
玲珑选了针线与一块绢布,向李夏罗请教去了。李夏罗也不藏私,很快便与这些小家碧玉以姐妹相称。
云绮听玲珑讲话便知她读过诗书,看着那被冷漠的文房四宝,决心开口说些什么。
考试·中
“不是都识得字嘛,”云绮指着笔墨道,“怎么都不敢碰这些?又不用你们作诗题词,有什么可怕的。书铺那边你们来前多少知道些,我想着就是写不了什么惊才绝艳的大作,文风鲜活的游记、杂记就够了,再配上图总好些。”
一个梳着分肖髻的少女怯生生地问:“我们哪敢糟蹋纸笔呢,云姑娘说要印成书,就更不敢了。针线活做坏了废掉一块绢罗,可若是提笔写得不好印个百十份出去……可不就贻笑大方了。”
云绮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也难为你敢直说,也省得我乱猜了。”
少女见有人问她,连忙低头回话:“幼兰,是安阳县外文家村的人。至于字,我一乡野女子哪会有呢。”
其余人要么是商贩、工匠家受宠的女儿,要么是贫苦文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安阳县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才能托人进长公主府的,听文幼兰是文家村里的姑娘,都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
玲珑神色莫名地想着些什么,云绮觉得自己问了她也不会说,打算改天问问月影。
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夏罗与玲珑同绣道经,一个女红略好些、另一个认得字多,二人渐渐地也热络了不少,身边还围了一堆偷师的小姑娘。
文幼兰倒是壮胆提起笔,写写划划地画着些什么。徐小鸾觉得有趣,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旁边在空白处也动了笔。
云绮看得心痒痒,但也不好意思拿自己那手简笔画给她们看,索性取了笔墨纸砚去远些的地方。璎珞早就被长公主的侍女叫走去当玩伴了,她一个人待会儿也没什么。
纸笔就在眼前,心里想着要画竹子的,不知怎的愣是给涂成一丛直挺挺的水草。云绮画着画着就放开了,也不在乎这幅画如何,干脆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了。
画了一堆水草后,她又在笔尖没稳住的地方描了个鸟窝。原本想在鸟窝里画只幼鸟、几枚鸟蛋,却将幼鸟凃得像只超重的鸡仔,鸟蛋更是直接画成了馒头型。
“总觉得以前也这么干过,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云绮装模作样地吁了口气,打算将这幅画毁尸灭迹。
偏在这时,不远处走过个人来。云绮眼力一般,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倒叫那人以为是在招呼他过去了。
那人越走越近,原来是卫瑜啊。难怪这人来得这般利落。
云绮做着口型,无声呐喊:“你不要过来啊!”
然而事与愿违,卫瑜眼力没好到能读唇语的程度,等他明白时已经站在回廊旁了。那幅幼儿园国画班级别的大作,就那么被丢在案几上,两人盯着这画相对无言。
云绮讪讪地干咳了一声:“如果你觉得画得不好夸不出口,不如替我改改觉得还行就把画给我吧。”
卫瑜想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画笔改画。
在这个空档,云绮去看那些年轻姑娘们做得如何了。回廊离得近,她没走几步就看到李夏罗与玲珑已绣得有模有样,而离得远些的徐小鸾、文幼兰二人倒是起了争执。
“姐姐你松手,我得把这张给改掉。”
“幼兰这画的写的不都很不错?改了可惜了。”
“徐姐姐给我就是了,幼兰比不得你是云姑娘熟人,是绝不敢出错的。”
云绮看着那边,她们两个自以为静悄悄地还在拉扯,有些好奇就走了过去。徐小鸾写得一手好字,文幼兰……她的字倒是差了不少,画的画倒是有意思。
文幼兰画的大多是长公主府上的杂物、花草,其中搭在木衣架上的汗巾竟最引人注目。不过寥寥几笔,那汗巾布料的垂感便被她给画出来了。她随手那些杂物虽不起眼,却也被画得让人想看看实物如何,这不就是天生的商品手册画手嘛。
不过也不好太直接,还是借着写各地风物志的名头出书才好。
“我刚还说游记、杂记呢,”云绮看着这画喜形于色,“有你们两个都够出本风物志了。也不用急着写、急着画,有什么不放心的直接来问我就是了。小鸾的字、幼兰的画灵气虽够了,可还是得让行家看看你们底子牢不牢靠。这画我先取走,二位且等一下。”
她说完就去找卫瑜,果然看见他正在改画。水草下方早被卫瑜拿淡墨画了湖水,而那画坏了的幼鸟正被他改成鸳鸯。
云绮看他画了会儿,就将手中的画纸递给卫瑜:“我瞧着她们足够写出本带图的风物志了,只是还得卫先生这内行看看这二人底子如何。”
卫瑜取过画纸,指着徐小鸾的字道:“徐姑娘的字不算名家,出风物志却也足够了。她们两个都有些灵气,还是请夫子来教的好。江女吏今日也在学这些,每日不过一个时辰。若是师徒都允了,她们倒是能蹭蹭课。”
云绮虽知道月影会应下,但也不好大言不惭地替她说好,只能说改日去问问。
她又想起件事来:“若是风物志,加上些乡土气重、诙谐轻快的话会更好些。她们两个都,嗯,都不算很接地气。卫先生,陶婆婆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