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见她心事重重的,也说不出艺人情怀的大话来。歌舞伎算是半妓,没人比她们更清楚世人如何想了。只是——
“小灵醉心乐舞,不过是小姑娘爱美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半个知音,柴乐师不说狠话也没什么。”云绮这么说时,多少想知道柴盼儿的心思。
“还能是为的什么。小灵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小丫头,哪有人会和她说那些龌龊事。小灵眼里的歌舞伎虽是贱业,却是被人调戏两句便能得银钱、不过是不体面罢了。”柴盼儿也直接将心事说出口来,“茶楼不是寻常地方,歌舞伎被人当半个妓子用才是常事,遇到歹人告到衙门,都会被衙役、看客耻笑的玩意罢了。若是好事,怎么名妓都死命地想嫁给大户做妾呢。赎身后便是躲到寺庙,也会被好事之人烦扰,自个儿毁容才能稍清静些。”
云绮看着树后的那个小衣角,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她:“乐舞总是没错的。不管什么心思,学些技艺也比全靠旁人强。艺人也一样。柴乐师许是这么想的,对吧?”
柴盼儿骤然回身看着云绮,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云姑娘能想到这么深,还肯说出口,倒是看得起盼儿了。只可惜不是谁都愿意这么想的,所以……有的路能不走便别走了。”
小姑娘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响了些,她们等她走远才接着说话。
“我来找明月。最近铺子的事你们也知道,”云绮替柴盼儿收其乐器,“之后还会去书铺,我才替徐婶传几句软乎话,大抵是让我照顾明月的意思。”
柴盼儿忍不住白了云绮一眼:“我也知道云姑娘为难,不然哪会搭理她。不过世人大抵如此,徐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明月也乐得与她和好。”
云绮打算进茶楼过夜时,柴盼儿伸手拽住她道:“云姑娘……绮娘,你直接去找璎珞吧。长公主府像是不放心你,在我们这儿挑了璎珞陪你。那小丫头对夫人又爱又怕的,你现在去哄她还来得及。”
这算什么事。云绮觉着自己今天要是没和柴盼儿说这些知心话,怕是连这件事都得晚些知道。
倒时保准璎珞看见她不是白一眼,就是问十句答一句。
她们一进茶楼,正是灯刚点上、陆续来客人的时候,之前的贵女们大多走了,但茶楼名声却好了不少——不少妇人也愿意进来喝茶听曲儿了。
云绮一进雅间,便看着璎珞背对自己往肚里灌茶水。她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背对着门喝闷茶的姿势……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可惜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要面对。
第 74 章
云绮一进雅间,璎珞就跳下椅子将柴盼儿关在了门外。被关在门外的人也不恼,想也知道是觉得人都要搬走了,不值得生气。
小姑娘喝着茶道:“绮娘可能听茶楼的人说过,我被夫人买下来时身子亏得厉害。其实那时已被人牙子精米白面地养了好久,夫人一眼就看中了我,说是头发像璎珞一样漂亮。”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夫人了。她遍身罗绮地倒在地上,” 她眨着眼睛低声对云绮道,“身子都冻凉了,我趴在夫人心口上都听不到心跳。人牙子看得严实,我原本是落到他手里的孤女,只能给这不知是活的人拿破碗取口水。”
云绮哪能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话:“然后再一见面,黛黛夫人就把你救出来了?”
“没错哦,夫人买下我了。”璎珞仰头仰得累了,索性拿手撑着脸颊,“那想给夫人找郎中,却没在她口袋里找到半文钱。那天龟公来买人,夫人竟能比那人多出五两买下我。路上打手想劫人,都被她两下就打趴下了。”
云绮想起了些什么,有些诧异地道:“璎珞你不是会用棍法么,怎么还用黛黛救?”
此话一出,小丫头没精打采的,悬空的腿都不晃了。
璎珞看着她的眼睛道:“绮娘,你怎么这个都问?自然是人牙子怕我跑了,平日里从不叫我吃饱,不饿死罢了。那几天人牙子想把我养得卖相好点,也没忘了在饭里掺让人泻力的药。”
一时没细想,云绮就又戳着她的痛处了。
璎珞很快缓过来,叹着气道:“唉,又不是什么大事。比我惨的多着呢。不过爹娘在我不怎么记事时就去了,我也就记得些爹爹教我的棍法。他陪我的时候比娘要久得多,好像是随商队走镖的镖师吧。”
“都是很好的人吧,能把年幼的孩子教得那么聪明果断。”云绮安慰道,“比你大好几岁的都未必做得到。比起记得自己,孩子先把能在世上立足的东西记住了。”
璎珞难得红了脸,偏过头道:“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不生你气了。要不是绮娘,我还会呆在黛黛夫人身边的。”
“我哪会抢别人家妹妹一样的小丫头,”云绮这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你在怕这个啊。你的契书还在黛黛那,我最多在另起一份做工的契书。指不定哪天,我与月影会回老家呢。”
璎珞眨巴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丝日光也不见了。璎珞点上灯,与云绮坐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谈了起来。
“哎呀,我得把我的澡豆带上……算了,还是拿块香胰子用着,到你那找皂角自己配好了。”
云绮听了她这话,想起传统香皂,难免好奇后多问了几句。香胰子要用不少好材料,澡豆倒是成本低得多。不过即使是澡豆,与现代的手工皂也不会差太远了。她如痴如醉地听璎珞说,除了皂角还加哪些草药、香料,找回了现代时看洗面奶成分表的快乐。
璎珞说了一堆,云绮就记着了一家物美价廉的……脂粉铺子卖的澡豆,因是皂角做的,都爱叫它皂团。
成品香皂从头洗到脚的快乐就要来了,再也不用自己乱捣的破皂角团子了。现代的监狱待遇,古代富贵人家的享受。
茶楼向来夜间灯火通明,为歌舞伎与茶客照亮的光都能透过窗纸。云绮不禁嘀咕道:“明明是烛火的光,却总觉得外面有好多月亮似的。”
璎珞翻身打了个哈欠:“可不是嘛。”
抱着对未来的期盼,云绮与璎珞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云绮醒来时正赶上丹儿歇息。旁人都好找人相替,只有丹儿是主舞,只得白日补觉、夜晚献艺了。
她们三个拿嫩柳枝嚼后吐了,有用清茶漱口,折腾半天才有闲心说话。
“咳。再这么晨昏颠倒的我可受不了,”丹儿恹恹地吃了口梨子,“白日里多半是些贩夫走卒,出不得多少钱,知道这是茶楼才敢进来看歌舞。到夜间才有富贵闲人,这两拨岔开了也好,不然谁都受不了。”
“只是你这主舞累得够呛,”云绮呆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梨,“安阳县的梨熟了,什么时候?”
另两人齐齐地看向她,璎珞还对她道:“你多久没出屋了?安阳又不是就一种梨树,现在有熟果也不奇怪。”
云绮觉得自己又低血压了,不然就是脑供氧不足,不然怎么说这种蠢话。
正在这时,她瞧见楼下跑来个丫鬟,还想领着卫瑜的侍卫秦文达进来。
考试·上
秦文达也没久留,塞给那丫鬟一封书信就走了。
书信很快就被送到到云绮手里,她拆开封纸,果然看到了卫瑜的字迹。是那时说的邀约,立秋将至。
璎珞跑出来问云绮:“发生什么事啦?”
“没什么。快秋收了,”云绮将信纸叠好,“有人约我那时去查看收成。我也该走了。璎珞,你什么时候过来?”她将信纸放入袖袋后,看了小姑娘一眼。
“这有什么难的,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璎珞回了云绮一句,很痛快地回房收拾行李了。
丹儿用过早点,打算回房歇息了。
她拽着云绮的袖子细细叮嘱道:“这些日子,姑娘的妹妹已经请人修宅院了。想也知道你与璎珞会暂住在长公主府上,只是你还好,璎珞的东西那边未必准备周全。银钱那也不必避嫌,夫人与长公主殿下都不会介意的,只管从茶楼拿就是。”
丹儿敢这么说,云绮却不能直接应下,只好顺着她的话道:“这边的账目也得过府里管事的手,我这一拿倒是怪了些。璎珞的钱想来不够用,这孩子不过是来帮我的忙。她还会回来,缺钱自然会朝黛黛夫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