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对这个什么都归于晦气、命格的说法不太同意,但也想接着听下去:“牙人说这个,和这桃花巷又有什么干系呢?总不能是他住过,你要给我个低一些的价钱吧。”
牙人一听那“低一些的价钱”,也不吊人胃口,赶忙接着说道:“姑娘说笑了,那怎么可能呢。虽不是他的错,邻村死了那么多人,十里八乡也没人敢接待他的。后来那商贾连买卖都做不成,旁人把他当煞星躲都来不及呢。”
牙人这么说着,把门锁一开,招呼她们进去看房。
江月影站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杂草、牵牛花,还有那墙角歪歪斜斜的几根竹子,自娱自乐玩得开心。
云绮问那牙人:“婆婆说‘把他当煞星’,难不成他现在不是煞星了?”
牙人眉开眼笑地道:“哎呦,这商贾和我们清泉镇也有缘分。徐账房姑娘们见过吧?那时他还是半大小伙子呢,徐账房见过世面、胆子也大,愣是把卢溪村的人说得动了心。那商贾出钱给清泉镇从桃花巷起,把那茅屋木屋、土垒的房屋翻盖成瓦房,又修水井又修路的。之后有年西边地龙翻身,清泉镇愣是半点事都没有。商贾得了人望一雪前耻,干脆就在镇上做起了买卖。”
这种真实的故事令人动容,云绮差点没问价就把这瓦房买下来了——好在银子不在她这里。
江月影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才掏出一块银锭来。那牙人眼睛都亮了,取出袖中绞银的剪子就想上手。
云绮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江月影递过银子,牙人一剪刀把它绞成了两截。
“这,婆婆您多绞了快有一两了。”江月影急得跺了跺脚。
云绮总觉得她这个行为很有艺术效果。
牙人也有些害臊,嘴上的话却不知是真是假:“哎呦,是我这老婆子眼睛花了。成色这么好的、银晃晃的银子……这不,一不小心就给对半绞开了。要不我今儿个就把房子交给你们,亲自带姑娘们去办契书如何?那这银子算是办事的钱,给我算是办事钱,这件小事也就罢了。”
云绮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演谁,一时间不敢说话。
“可这一两银子也不少了,我就是想给婆婆也阔气不起来。还是让我绞回来吧。”江月影做势要伸手。
牙人下意识地把手往回一缩,又犹豫着把手伸了回来。
“唉,总不能多拿这么多,姑娘绞吧。”牙人也不情愿,但到底知道名声才是日后的真金白银、实打实值钱的东西。
江月影看向那牙人鬓边的铜簪,看得牙人都不吱声了。
她真情实意地道:“婆婆生得端正,气色也好。打一只银簪一两也不多,我看着婆婆都想给婆婆插上一只。那一两银子就算是我……呃。”江月影说到最后,竟像是反悔了。
牙人见一两银子要飞,连忙说道:“唉,姑娘有什么为难的也不用见外。大忙帮不上,小忙我还是帮得上的。”
江月影垂头丧气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对她说道:“果然瞒不住婆婆。其实我们把路引弄丢了,要去补办还得花不少钱——指不定还要请人回乡作证呢。”
云绮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明白她这是在干什么正事了。
第 16 章
这回牙人才是真情实意地急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好布料、多少米面,给家里人添多久的好鱼好肉,就越发不愿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姑娘这事确实难办,若是又有头有脸的人做人证,我倒是能去那边说上几句话。但是这样的事虽不大,我一个牙人也说了不算数的。”牙人边想边说,“其实只要把和你们外貌、年岁相近的逃犯、逃奴对照,不是那些人这事也就算过了。就怕有长得几分像的,你们又没法自证清白,更是事先要打点好。碰上起歪心思的,不像也指着你们说像不就坏事了。”说到最后,她越发体贴了。
“把我们这些银子掏空都不一定够了。”江月影犹豫着想出院子,“要是在这里认识什么受尊重的人……”
牙人怕她退房,连忙说道:“哎呦,徐账房虽是芦边村人,在镇上却很有些面子。他是当铺的账房,加上镇上就那么一个换钱利落的地儿,吏员们就是为了家眷也乐得行个方便。就是不行方便,也不会去难为人。”
云绮和江月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牙人不信她们没个说得上话的人:“便是徐账房不去,你们这么伶俐的姑娘,还能请不动人了?也不是大事,你们和人说说应该就成了。就是不成,人家也不至于为这个说三道四的。”
云绮知道她们的情况,但是牙人可不知道。
她们犹豫的时候,牙人就自己一拍脑袋:“嘶,我怎么忘了呢。两位姑娘徐账房提过,他对你们印象好得很,还说想叫阿宁这姑娘和你们义结金兰呢。那我改天和他说一嘴,徐账房是个大度人,想来看破也不会说破。”
云绮看着江月影,就知道她心底有什么在翻涌,但到底还是心软了。
“徐伯不行,他去县城出事了。有人调戏阿宁,徐伯护着女儿倒伤了骨头。能在众人眼皮子下打人又没事,八成是县城有些能耐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伯不能再遭罪了。”江月影叹了口气。
牙人吃了一惊,但又明白了一些:“□□的,这真是寒人心了。不过当年的事知道的人虽多,但怕被人说携恩图报,徐账房的事也不好拿出来说。难怪他受这磋磨呢,那人估计也不是本地的人。县城搬来不少人,新都一迁一带的地方都来了不少贵人,我们招惹不起的。唉……”
江月影想到了什么,但她决定让能做决定的那个人说出口。
云绮确实想到了一个人,问那牙人:“镇上的卫先生,听说他身份贵重。卫先生同我说过落户的事,不知道他有那个面子么。也不用他做伪证,只要办事的不指着我们乱说个逃犯姓名就好。”
牙人听她的语气,不知道这姑娘说的是哪个卫先生:“姑娘说的是哪位?清泉镇哪有那么好支使、好说话的一号人。”
江月影一看就明白了,但也没明说,冲牙人比划了一下:“比我高很多,很贵气的那位卫先生。许是他生得好,以为我姐姐喜欢他,知道不是后闹得怪变扭的。不过他也道歉了,之后碰面说过几句话呢,应该也没记恨。”
牙人这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原来是卫瑜,咳,卫先生啊。姑娘们也别生气,找他就是了。卫先生身份高,但不是爱折辱人的,也没拈花惹草乱调戏过谁。”
她想起了一桩往事:“这也不能怪卫先生,前年出过事。有位秀才想把女儿和他撮合到一处,卫先生给拒了——但是卫先生家里有长辈,就是端柔长公主殿下,想给他先定下了。哪想那姑娘之后就干什么都不顺,差点把命都丢掉。许是没那个福气吧,这事只能算了。”
牙人说了这一大通,口干舌燥也说不下去了,在袖中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腌梅子润喉。
云绮和江月影都明白了,和牙人说好明日去办这正事,又去徐账房家借纸笔立字据。
牙人见徐账房那副样子,心下有些可惜:“唉,怎么伤成这样了。骨伤看着不重,却也是要日日养着的贵病。明日我给徐账房带块好猪骨头,阿宁慢慢煎汤喝吧。我说这些倒不是可惜那整条的猪大骨,只是怕徐账房滋补大了得眩症。我这话再讨人嫌也不能不说,好心办了坏事不就糟了。”
阿宁把门插插好,转身对她说道:“谢过钟婆婆了。等爹醒了我会告诉他的,不过爹怕是要很久才能向婆婆道谢了。”
阿宁又看向云绮和江月影:“你们回来了?要是写契书,我家里东西也齐全。你们还落下一堆东西,天都黑了不如和钟婆婆一块儿住下。爹喜欢热闹,醒了就我一个他怕是要难受。”
钟牙人早就闻到了饭香,没忍住便应了这顿饭:“那我也不好住下,但吃阿宁家的饭也不是头一回。我回去还要忙家事,反正也是给家里挣钱,晚些就晚些。”
阿宁眼睛都是红的,饭菜却没落下。她早取稻米和着鸡蛋、葱碎煮好了,至于配菜是螺肉做的腌渍菜。
钟牙人也没指望吃到什么大鱼大肉,看到这些饭菜还挺高兴的:“破费了,这鸡蛋碎得都见不着影子,真是富贵吃法。徐账房有福了,女儿这么孝顺贴心。换成老婆子我还有长辈生病,哪会想这些,怕是只会煮个荷包蛋哩。虽说骨伤要忌口,但吃鱼吃肉好得快的人也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