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真会玩+番外(28)

沈光明隐隐明白了张子蕴这二十年来都不曾杀人喝血的原因。无非是不愿让那个人伤心失望,才令自己不要一错再错。

两日后,沈光明总算基本掌握了张子蕴教授的大吕功口诀。口诀颠来倒去,本质都是为了修身养性。张子蕴当日得了大吕真气,却不知如何修习,受了许多煎熬才自己悟出门道。现在沈光明有他教导,痛苦已大大减少,就是每天晚上睡前将大吕真气运行一周天这件事,十分艰难。

“……不练了。”沈光明说。

唐鸥坐在他房中,闻言哼了一声:“你昨天练习之后,痛楚不是已比前日少很多了?这方法有用,你别怠懒。”

他只好从床上慢慢爬起来,长叹一声,盘腿坐好。

唐鸥是被张子蕴命令来守着看他练功的。“没人看着他肯定就不练,这不行。死在我手里,这不行这不行。”张子蕴如是说。

沈光明坐着,静候丹田中的绞痛慢慢平息。他有点后悔刚刚练了一半就放弃,这事情既然难熬,趁早熬过去就是了,自己有点蠢。

唐鸥见他一双眼睛还四处乱看,开口呵斥:“还不练?”

沈光明:“唐大侠你见多识广,有没有某种内功,是躺着也能练的?”

唐鸥:“……”

沈光明:“我现在经脉是好了吧?可完全没好的感觉啊,就是疼疼疼,冷冷冷。能不能不练大吕功,练点儿别的,暖一些的,容易点……”

唐鸥:“别说话了,快练。我要回去睡觉。”

沈光明闭上眼睛没半盏茶功夫,又猛地睁开了:“唐鸥!”

唐鸥怒道:“还练不练了!”

那令他烦躁的人光着脚跳下床,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掏出个长长的包裹来。

“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沈光明将裹着那物的布拆开,“说要送给你师父,作寿辰礼物的。”

飞天锦被裹在粗糙的灰色布块中,烛光照着它,几个字隐隐现出来,是“天长地久”。

唐鸥走近了,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做一件衣服给他好吗?”沈光明小声说,“挺冷的。”

清明早就过了。唐鸥此时才想起,张子桥走的时候正是清明的前两日。

第二日便是他的生辰,再过一天就是清明,天地万物蓬勃生长,清洁明净。

他弯腰将飞天锦拿起,把沈光明拉到床上:“你练功吧。”

沈光明见他神情沉重,语气低落,小心问道:“我做错了吗?”

唐鸥摇摇头,又说了一遍:“我困了,你练功。”

第二天,他将飞天锦交到了张子蕴手里。

“没来得及送给师父,师叔,给你吧。”唐鸥说。

张子蕴看看飞天锦,没什么兴趣。

“你们去少意盟是么?”他问。

唐鸥点头:“随林少意去看看。我很久没去问候林伯伯他们了。”

“那小东西呢?”

“一同去。”唐鸥说,“师叔,什么时候启程好?”

张子蕴注视着他。张子桥选了个好徒弟,唐鸥虽然不是张子蕴会欣赏的人,但他令人感到可靠。想到这青年于这十年间日夜与自己哥哥作伴,张子蕴枯瘦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温柔。

“你们去,我不去了。”他说,“我带你师父走。”

唐鸥一愣。

“你会走的,峰上没了人,挺冷清。”张子蕴说,“你师父虽然不喜热闹,但我……我不忍心。而且峰上死过人,还是个臭哄哄的和尚,他应该会不高兴。这十年中我在别处也有茅庐栖身,带他回去,我们待在一起,很好的。”

他讲得平静,唐鸥却忽的悲伤起来。

这与他知道张子桥身死时的悲伤有些不同,但根源仿佛是一样的。

但唐鸥并没有反对。他沉声道了声“好”,突然跪下来,给张子蕴磕了个头。

“我不是你师父,不用这么大礼。”张子蕴缓缓道,“以后想你师父了,就给他洒一杯清茶。他会知道的。”

张子蕴走的那天没跟任何人说。他掘出那具薄棺材,用飞天锦裹了,扛在肩上,慢慢走了。

沈光明被丹田内寒冷的真气折磨得睡不着觉,一面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练功,一面在床上打滚。辗转中听到屋外声响,开门后便看到张子蕴的身影。

他仍着那日从院子里找出的旧衣裳,身上披一件沈光明觉得熟悉的外袍。

看那颜色,应是张子桥的。

他肩上一口棺材,姿态十分怪异,但走得仍旧轻快。晨曦穿破薄雾,千山葳蕤。

回头时沈光明看到唐鸥站在房顶上,正目送张子蕴。

“唐鸥。”他走到近前喊他。

“上来吗?”唐鸥问他。

沈光明笨拙地爬了上去,和唐鸥一起现在房顶上。

张子蕴的身影越来越小,沈光明突然开口:“他不许我喊他师父,也不教我别的功夫。”

唐鸥:“我教你。他把方寸掌的口诀告诉我了。”

沈光明惊喜地扭头看他。

林少意飘飘然地跳了上来。“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他说。

沈光明:“什么意思?我学问少,盟主解释解释?”

林少意正要开口,突然被唐鸥推了下去。

“别站那么多人,会塌。”唐鸥面无表情地说。

林少意:“不能推他吗?”

唐鸥不理,仍旧注视远方。张子蕴身影已消失在林中。有晨起惊鸟扑着翅膀,飞过天空。

第24章 启程

少意盟的人送来了一辆马车,唐鸥等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沈光明在小屋中收拾东西时突地想起,自己当时绞尽脑汁进唐家是为了骗钱的。现在钱没骗上,自己倒赖着唐鸥不走了。他唏嘘几声,继续愉快地收拾小包袱。包袱里东西不多,他又身无分文,在床上扒拉一阵,半个铜板都没翻出来。

倒是在枕头下发现了半块玉片。

看着玉片上的燎烧痕迹,沈光明才想起这是自己在庆安城外破庙里掏的,想作为以后行骗的工具使用。他顺手将玉片揣在了怀里。说实话,上子蕴峰以来,他一直没有施展过本事,实在寂寞得紧。少意盟是个大帮派,说不定……沈光明嘿嘿怪笑两声,随后想起同行的有唐鸥和林少意,顿时敛容,垂头丧气地拎着小包袱出门了。

马车挺宽敞,沈光明和虚弱的照虚坐在车厢里,唐鸥与林少意掌马。

唐鸥离去前,和沈光明一起又给梨树浇水松土。张子蕴将梨树移了个位置,种在那处封锁的小院之外。唐鸥在院外呆站了片刻,跪下冲梨树磕了两个头,转身拉着沈光明离开。沈光明被他扯着袖子,走得踉踉跄跄:“我还没给你师父磕头。”

“我代你磕了。”唐鸥道。

沈光明静了片刻:“哎呀,唐鸥,你别哭。”

唐鸥:“……老子没哭。”

沈光明:“好吧,你没哭。”

唐鸥松开了他的袖子,一个人慢慢走。沈光明跟在他身后,把他抬手抹眼睛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唐大侠好婆妈,一点都不洒脱。沈光明心想。可他很喜欢这样的大侠,比冷冰冰的、无情无欲的那些,要好很多很多。

马车不仅大,还很平稳。下山的时候沈光明忍不住感慨:“少意盟还缺不缺人啊?你们生活条件怎么那么好啊?妈哟这是什么垫子,比我的脸还滑……”

林少意的声音从薄帘外传来:“你别蹭,别把脸上的脏东西都蹭上去。十两银子一个。”

沈光明闪电般将垫子扔开了。

坐在角落的照虚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他腹上缠着密实的绷带,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肌肉。只是由于伤势严重,看上去憔悴又虚弱。沈光明坐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绷带。

明白照虚也是害死张子桥的帮凶时,他是异常愤怒的。但性严和性苦都死了,照虚又伤成这样,沈光明对他的怨气散了不少。想到他曾提醒过自己,又似是身不由己,心里便有些可怜他:“和尚,你在少林寺过得开心不?”

照虚看着他:“佛法在心,便是宁静。”

林少意的笑声毫不遮掩地爆发出来。

沈光明也看着他:“和尚,你说谎呢。我特别懂看人说谎的表情,你不开心,也不平静。”

被他的话引得笑了一下,照虚摇摇头,闭目养神。

“你回去,和尚们还要你吗?”沈光明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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