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真会玩+番外(27)

唐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张子蕴开门,拖着沈光明出来了。

仅三日时间,沈光明整个人的气色都萎靡了下去。他脸色灰白,眼下是深深的一圈灰黑,手脚仍是无力,要倚靠在张子蕴身上才能走动。那件体面整齐的衣服被撕得不成样子,手臂上都是血痕,胸前和脖子上数道抓伤,而十指都是干涸的血。

“带他去洗洗。”张子蕴说,“我饿,有吃的么?”

林少意以为唐鸥会去服侍自己师叔,却看到他走到沈光明身边搀着他,自己只好带着张子蕴去厨房了。

唐鸥抓了抓沈光明的手。很冰很凉,和他师叔身体的温度非常接近。他初始心里的那一点点难过,此时又加深了一点。

若不是自己硬带着他来子蕴峰,也许不会出那么多事。细细究起来,像是自己害了他。

“去洗澡。”唐鸥说,“我让少意烧水。”

“热水不行。”沈光明摆摆手,说话的声音嘶哑虚弱,“我现在不能碰……热的东西。你走开点,别贴着我。”

唐鸥连忙放开手。

他带沈光明到了溪边。沈光明只觉得自己浑身是汗和血,脏得厉害,跪在溪边就掬水洗脸。春溪流水仍冰凉,但令他感觉惬意。他脱了身上衣服,咬着牙扯开和伤口黏在一起的布料。因为体温下降,那疼也是迟钝的,他撕开了,看着血渗出一点点,才觉得痛。将上衣束在腰间,他慢慢用水泼自己胸前。

正洗得艰难,唐鸥哗啦啦地踏入了溪水之中。

他半蹲在水里,撕了沈光明的一副衣襟,浸透水之后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胸前、腹下,都是沈光明自己的抓痕,有的深有的浅,令人不忍。

沈光明默默任他给自己清洗,上身都洗好了又捋起裤脚。腿上倒是没什么伤痕,因为他够不着。张子蕴用棉被将他裹紧,他只能在被子里疯狂地抓挠自己发痒、疼痛和酸胀的身体。

“唐鸥。”他哑着声音说,“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了。”

唐鸥抬头看他,发现他神情很认真。

“我……我生不了娃了。”沈光明嘴巴一扁,想哭又忍着的样子,“张大侠说练了这个就不能成亲生孩子了。”

唐鸥哭笑不得:“你想这个做什么?”

沈光明抽抽鼻子,好容易把情绪平息下去:“我特别想要孩子。”

唐鸥泼水给他洗小腿上的灰尘,好奇问道:“为什么?”

沈光明想了想,似是有些羞赧:“没孩子,谁给我养老送终啊?我不知道我亲爹妈是谁,还在不在,以后沈晴嫁人了,正义又做官了,我怎么办?老了就没人管了,特凄凉,你家里那么有钱,你不懂的。”

他说着说着,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又想起这备受煎熬的三日,鼻头突然又酸了。

但他忍了回去。在唐鸥面前哭,又刚说了这些事情,实在丢脸。

“就这个吗?”唐鸥温和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没人管,就住到我们家里来。”

“不止是这个。”沈光明又絮絮地说了一堆话,大概是自己练了这个功夫之后,就要杀人喝血,不管怎样都成不了大侠客了。

他忧心忡忡:“我若是压不住喝血的想法,在路上见人就啃,那怎么办?张大侠的外门功夫没教我,我肯定会被人打死的。”

唐鸥站起来,膝盖以下湿漉漉地滴水。他将那破布在沈光明脸上擦了擦,问他:“那你现在觉得想喝血吗?”

沈光明认真想了想:“就有点饿。可能吧?”

唐鸥便将自己手臂露了出来,伸到沈光明面前:“喝我的吧。”

第23章 同归

沈光明看看唐鸥手臂,又看看唐鸥。

“你脑壳坏啦?”他说,“喝你的做什么?我要喝年轻小姑娘的,听说特别香。”

唐鸥:“……你听谁说的?”

沈光明老实回答:“方大枣。他带我去妓馆玩儿的时候,都是这样说。妓馆里的姑娘都挺好看的,又漂亮又香,不过闻不出那血到底香不香?”

唐鸥:“你还闻过?”

沈光明十分遗憾:“就闻了几回。姑娘都说我太小,不愿意和我玩儿。我小么?我可什么都懂了啊。”

唐鸥把布扔他头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到底饿不饿?”

沈光明说有点儿饿但不至于喝血,唐鸥学林少意翻了个白眼,把他拎到岸边:“走吧。那么精神,白伺候你了。”

沈光明一直记着唐鸥说没人管他的话可以住唐家,心情好了不少,胡乱擦干身体后跟着唐鸥往上走去。唐鸥跟他说他离开之后林少意和张子蕴这边发生的事情,沈光明问:“和尚都走了,柴房里那两个怎么办?”

唐鸥于是告诉他,性严死了。

性严到底什么时候断气的,照虚也不知道。老和尚的尸体瘫在黑色的干结血块里,枯槁成一团没生气的物体。少意盟的人清理干净了柴房,将性严尸体裹了一层,带去给少林寺了。照虚却走不了。他腹部的伤口开始溃烂,整个人发起了高烧。少意盟的大夫说他还走不了,于是将就着给他治了几天伤。

“伤好了之后呢?”沈光明问。

“伤好了就回少林寺。少林寺有寺规,违反寺规的和尚要肃众惩戒。照虚没有亲手……害我师父,但他明知性严有恶意,却还……”唐鸥顿了顿,“他是少林寺的人,伤就伤了,却不能杀。就算他行为不端,但也始终是少林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有麻烦的不是我而是少意盟。”

沈光明理解地点点头。林少意也是搅进这浑水中来的。

“其实他提醒过的。”沈光明突然想起当日在厨房中照虚的那道身影,连忙说,“但我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唐鸥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沈光明紧紧跟在他身后。或许是因为活动起来了,他已经没有那么冷,腿脚也灵便很多,能跟得上唐鸥的速度了。

张子蕴所说的“传功”,实际上和青阳祖师传给他大吕功的方式是一样的:将内力直接送入别人体内。大吕真气没有中介者,直接进入沈光明的经脉之中,又逐寸侵入丹田。沈光明那时才知道,之前受的大吕真气之苦的程度最多只能算蚊子叮咬,此番传功才叫要人命。好不容易熬过去了,破坏了他经脉的大吕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令他痛苦得只想求死。

他想跟唐鸥说,又描述不出来,只觉得想起就后怕。当时他裹着棉被,疯狂地撞墙,张子蕴死死钳住他不让他乱动,他就用脑袋去磕墙。后脑勺肿起了一个大包,很疼。好在按张子蕴的说法,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过去了。他之后只要跟着张子蕴教他的口诀,去练习如何运转真气即可。大吕真气和别的内功不一样,初学的时候每每运起,丹田都痛如刀割。“虽然难受,但过上一年就好了。只是一年之中,你须日日练功不辍,绝不能懈怠哪怕一日。”张子蕴跟他认真传授,“这是驯服大吕真气的方法,你必须这样做,否则会死。”

沈光明当时刚刚缓过劲来,听得也不甚清晰,此时想起来,又意识到自己是个杀人喝血的隐患。

嗜血的欲望缘于修习大吕功的人性情大变,暴戾狂躁,且往往体寒身冷,格外需要温暖。又因为脏器受寒,运转缓慢,食欲不振,更愿意食用绵软的食物。生人的血温暖、新鲜,容易吞咽,杀人的过程能满足其内心欲望,因而这种渴望最难压制。

谈及自己当时如何应对,张子蕴什么都不说。

但沈光明却想到唐鸥为张子桥换衣装殓的时候两人看到的疤痕。

张子桥背上的疤痕密布于肩膀和颈脖后方,一直延伸至脊椎,就连上臂也满是伤痕。他当时守在一旁帮忙,忍不住问唐鸥是怎么回事。唐鸥却也不知道,只摇头说自己从未见过师父身上的伤痕,自然也从未问过他。

沈光明抬头,看着唐鸥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他不想告诉唐鸥这件事。

只是他想起张子蕴说的那些话。他心想自己是否也有一个可放在心中、永远庇佑自己不会做错事的人?那个人永远都在,牵挂自己,心疼自己。就为了这无法说清的恻隐与慈悲,自己也能咬牙撑下去。

他想到了沈晴,想到沈正义,心里便慢慢安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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