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体检报告说,不出意外的话,小竹的分化期会在半年之后到来。但这也只是理论上而言。
何亚宁知道,意外已经来了。
他放弃了叫女儿醒来的做法,因为她现在几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起身,先从医药箱里翻出医用冰袋,给小竹敷上。
连鸣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肚子上搭着康凯的胳膊。怪不得每天醒来都腰酸背痛,原来是这个烦人精在搞鬼。
一看是何亚宁来电,连鸣一下振作了几分。“怎么了?”他压低了嗓子问。
“小竹分化了。”何亚宁的声音在抖,“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几乎没有犹豫,连鸣说:“好。”
“怎么了?”康凯迷迷糊糊地,“什么事儿啊?”
“没你的事。”连鸣把他的爪子拨开了,“我出去一趟。”
康凯一下醒了,“我刚才听说什么分化不分化的,怎么了?”
连鸣一边急急忙忙穿衣服,一边敷衍他,“一个朋友的孩子分化了,我过去看看。”又指了指准备起床的康凯,“没你的事,你待着就行。”
“我开车。”康凯翻身下床,又从抽屉里翻出抑制贴,在连鸣眼前亮了一亮,“放心,不影响你们。”
连鸣赶到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回到了何亚宁热潮突发的那个时候。不过眼下和那个时候不同,抬手敲了敲何亚宁的家门,他就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一般来说,alpha的信息素偏清冷,omega的信息素偏温和。小竹的气味令连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皱着眉头的康凯一眼,“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何亚宁额头上汗涔涔的,开了门把连鸣引进来。“冰袋快用完了,我不敢给她用抑制药物,只喂了简单的退烧药。”
分化的时候该怎么做,何亚宁其实早就预习了千百遍,为的就是这一天。可当这一切终于到来的时候,何亚宁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了。
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分化不过就是一场普通的高烧而已。
可小竹又不一样。
小竹烧得难受,双手紧紧攥着薄被,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爸爸……好热……”她喃喃地哀叫,何亚宁的心都快碎了。
连鸣放下药箱,伸手探了探孩子滚烫的面庞,“我先给她打一针,放心,无害。”
何亚宁退到一旁,眼神焦灼。
连鸣先给她打了一针抑制,见效很快,小竹的煎熬稍稍减缓了些。连鸣观察了一下她的情况,转头按了一下何亚宁的肩,“去医院吧。”
“她的情况比较复杂。”连鸣深吸了一口气,郁金香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现在稳定下来了,我们赶紧去看看。”
“我去开车。”何亚宁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慌乱之中到处找车钥匙。连鸣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把康凯这个车夫叫来也不是全无用处。
“楼下有车。”他拍了拍何亚宁的背,“没事,别那么紧张。”
这场夜宵过于丰盛,于是很晚大家才纷纷散场。向杰一边敷衍着跟人告别,一边有些焦虑地看着手机。
没有电话,亦没有其他任何消息。向杰用拇指不停摩挲着手机的外壳,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给何亚宁拨了个电话。
明明说好的,回家就给他打电话。向杰对何亚宁的失约很不满,难不成大晚上他还在别的地方?向杰的脑洞大开,何亚宁可不像那种会夜不归宿的人。
原以为何亚宁马上会接,可不幸的是,电话另一边是一片忙音。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向杰有些坐立不安了。电话挂断后,紧接着,他又打了一个。
接连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后,终于被接通了。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向杰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忍不住埋怨,“你知不知道……”
“额,我不是那个谁……”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犹豫,“他手机落我车里了。”
“您是哪位?”电话的另一边,向杰热烈的声音忽然冷淡了下来,他审慎而迟疑地发问,“他现在在哪里?”
第65章
康凯表情复杂地将何亚宁落在车里的手机交还给他。
“刚才……你有一个朋友来找。”
活了二十几岁,康凯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收到来自一个alpha的恶意。
他估计对方是误会了些什么,但是看到何亚宁满脸倦色,犹豫了一会儿,只说他的朋友在找他。
何亚宁一看那个号码,马上就拨了回去。但对方并没有接。好像在惩罚他刚才的粗心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何亚宁才悻悻地放下电话。
深夜的出租车并不好打。向杰站在夜凉如水的街头,一边看着手机定位上缓缓移动的车辆标志,一边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直接找一辆共享单车。
不过很快车就到了。
他拉开车门,“第一医院,麻烦快点。”
也许自己有辆车会好些,向杰想。等他攒了些钱,可以考虑。也不必太昂贵,能开就好。这样以后见何亚宁的时候,他可以更从容些。
何亚宁先是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医院的走道上亮起一盏盏白炽灯,清冷得好像今天晚上未能出现的月亮。他看见向杰向他奔来,下意识的第一句话却是:“别跑。”
“怎么都不告诉我。”向杰在他面前停下,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两道浓眉紧皱着。他蹲在何亚宁面前,也不顾旁边是否有人,便牵起他的手。
“怎么不跟我说啊?小竹呢?她怎么样?”
“……她现在还在急救,”何亚宁只回答了后半个问题,‘“路上她发热的情况突然加剧。”
“……可能要在这边待通宵了。”他说。
“我替你。”向杰牵着何亚宁的手,让他冰凉的指尖触到自己脸部的皮肤,“你先去休息,我在这边等。”
何亚宁怎么可能答应:“你明天还要工作。”
“我没事。”向杰执拗地冲他撒娇,“我吃了你的夜宵,现在一点也不困,需要好好消消食。”
明知道有些行为在何亚宁看来也许称得上可笑,可向杰却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献丑耍宝。他知道伪装是无聊的行为,何亚宁一双慧眼就能悉数看透。
“好不好?”他蹲在何亚宁面前,无辜地问。
旁边的连鸣咳了一声,好像在表达自己被长期忽略的不满,“既然小向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长长的走道上空寂而沉默。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焦灼忐忑的心情,全部构成何亚宁不算愉快的夏日回忆。
何亚宁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短袖,向杰猜测,他回到家,估计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径直到了医院。
也许是因为有向杰在身边,何亚宁略微有些松懈。他靠着蓝色的塑料椅背,双臂环抱,微微仰着头,闭眼休息。
对向杰来说,何亚宁的一天就像是失去大部分内容的残缺拼图。他在记忆中勉强搜索,只看到他在公司楼下犹疑不决的等待,和医院走廊上的小憩。
仅此而已。
何亚宁的大部分时间,他是看不见的。看不见他的忙碌,看不见他的慌乱。只有忙碌与慌乱之余的疲惫,因为没有藏好,才不小心暴露在他的眼前。
也许是因为安心,何亚宁进入了浅浅的睡眠。
呼吸变得悠远而漫长。时间好像开始凝滞。四周变得柔软,好像是一块硕大棉花糖。身边有向杰。
向杰问他,为什么不叫他的时候,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些委屈。何亚宁不知如何回答他,而实际上确实有很多理由。
比如太晚了。
比如你还在忙。
比如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可是这些理由都单薄得不堪一击。
他以为向杰来不来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可是心里有一块惶恐的空缺,在向杰出现之后,才被填满。
忽然感觉到了安心。
恍惚之中,何亚宁听到有人叫他。他想睁开眼,但失败了。不过那叫声很快又消散了,那个棉花糖的梦境,得以继续。
何亚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有些僵硬地转了一下脖子,愣了几秒,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小竹……”
向杰推了门进来,见他醒了,脸上露出笑容。“小竹没事了,现在在休息。”晃了晃手上的早餐,“吃不吃?楼下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