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果然预感没错,她已金蝉脱壳,拿个破铜烂铁敷衍他当作岁月静好。“孟孟,我若再信你,我便为牛为马不为人!”
亏他还端着架子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盘问她,却原来问了个寂寞。
他才是最傻的那个。
山林起了一阵凉风,孟晚流打了个寒战,她很快将这个插曲抛诸脑后继续赶路,殊不知她跑路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
根据信件消息,她要找的人已经到了姚平郡,她直接前去就行了。
她对往北的路很熟悉,且姚平郡昔日聂云卿带她去过,她行路很是轻松。她不用进食也不用担心走断腿,刀的体内似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使她御风而行,所以她的行路速度几乎是正常人行路的两倍到三倍。
而且她惊讶地发现她体内贮存的能量比刚来时多了许多,其转折点大概是在她来到聂云身边以后。
当初她救舟山,修整了很久才恢复体力,在聂云卿身边却很少有这种烦恼,中途北疆有几场战事她都运用了大量神力,很快就元气满满了。这么想,聂云卿难道是她的十全大补丸?
打住,孟晚流脑海里忽然涌出不好的联想,望了望四面苍翠的山又颇觉可笑。你害羞个什么劲儿,人都被抛京城了你还在想什么呢?想着想着孟晚流为数不多的愧疚袭上心头,决定等这次回来就告诉他她的计划,省的他老是误会她。
一辆装满布帛的车驶入孙府,外人疑惑布帛怎么能入孙府,瞧见布帛上的流光隐约意会是珍品,一窝蜂地散去了。
马车停靠在孙府西面,车上下来一个白袍人,孙府仆从受了指示,对他道:“老爷已在竹坞堂等候,请先生移步。”
“有劳了。”白袍人朝引路人微微点头。
仆从是个中年人,外表上还是一派从容,但微红的耳根出卖了他。谁都渴望被尊重。
卧龙场只是一次试探,能在竹坞堂谈事,已经表明孙圣堂的重视。
出乎孙圣堂的意料,宋里要的不单是钱粮的补给,他更需要人。
“孙老先生若瞧见正直壮年者,可私下拨给在下。流民之众远超想象,少些人也无人在意。至于钱粮布帛孙老先生倒不必予太多。”
“如此却是冒险了,老夫——”孙圣堂有些迟疑。
“流民要到孙老先生这儿来讨口粮吃,孙老先生碍于名声也无法不给,酒肆赌坊又能要多少帮工呢,久而孙老先生必被掏空。若是将人拨给在下,在下能予其食尽其事,便无需孙老先生再费心了。”
宋里站起身,又道:“孙老先生有所不知,流民多为朝廷所迫,因交不了租而被驱逐,是以对朝廷并无归属,正是我大燕所需之人。”
孙圣堂懵了,这还给国号都整出来了,造反造的挺认真啊。
“果真不要钱粮?”他还是觉得奇怪。钱粮永远是最必不可少的东西,他为何要人不要钱。
宋里笑了笑,豪气爽朗地道:“钱会有的,粮也会有的,但人不一定能有。”
孙圣堂一愣,忽然也笑了起来,“好一个人不一定能有。你这般模样倒有些像匪了,哈哈哈!老夫混迹多年,蝇营狗苟之辈见多了,却少见爽直者,你为其一。”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宋里请辞。
孙圣堂诧异,“不留下用膳吗?”
“不,在下还要赴另一个约。”宋里歉然道。“他日相逢,必以珍馐美酒相待。”
孙圣堂含笑应下,亲自送他到中庭,再要送,被宋里劝住:“人多眼杂,若被他人瞧见,恐有不测。”
孙圣堂才独自往回走。
马车来时满载布帛,走时空空如也。府里小厮清点布帛,揭开一看,竟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孙圣堂匆匆来看,被巨石震住,粗粗打量居然比他人还高。
他勉强冷静道:“找些工匠来把外围砸开。记住,封口钱不能少。”
管家领命而去,不久后几个匠人带着一兜铁具凿石头,表皮一块块剖落,明净的内里暴露出来,低调而纯粹,有种不为世事侵扰的美。
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为这一刻奇迹忘乎所以。
孙圣堂曾听闻过此玉,这种玉生长于大秦最南端的南望山中,南望山陡峭崎岖、怪石嶙峋,加之雨水极多,一年中能攀爬的时日并不多。此玉名圆镜,取圆润如明镜,照见万千虚实之意,只有在雨后天际双虹乍现时才能寻得踪迹。
圆镜玉多为皇家所有,只有少数勋贵有所私藏,也都不敢对外言,宋里给他圆镜玉如果不是想为他招来祸患,就是予他许诺,待得改朝换代之时,这玉便是他乃至孙氏地位的凭证。
而孙圣堂知道,宋里的用意是后者。
他抬头看天边,乌云翻卷遮住白日,又被白日击败仓皇退散,反反复复纠缠不休,最终将白日吞吃入腹,天色彻底阴下。
或许大秦真要变天了……
第63章 于野
宋里一出孙府就吩咐道:“速回清平居。”
属下沉声应:“诺!”马车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有人疑惑地望望,还以为他们从孙府顺了什么东西走。
与宋里相伴的少年也很不解,“兄长为何如此着急?清平居有要物在吗?”
宋里眼神罕见地焦急,还是按捺住情绪勉强对幼弟说:“要物没有,却有要‘人’。宋智你记住,于你有恩的人,是你无论如何不能轻忽的人。”
宋智撇撇嘴,忙不迭地说:“晓得了晓得了,兄长想想如何招待恩人吧。”兄长一向投桃报李,他如果不打断就会被灌一脑子鸡汤。不过这一次兄长语气太重了,让他都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兄长这般紧张。
宋智一番话算是说到宋里心坎上了,他如何招待恩人?他突然问宋智:“当当你有无铜镜?”
刚刚还教训,这会儿又来借铜镜?还叫了他做讨厌的小名!
宋智果断道:“无。”
宋里也没深究他的话,他说没有宋里就果断放弃,在马车里翻来翻去,找到一只铜壶,对着铜壶查看自己的鬓发和衣冠是否整洁。
宋智严重怀疑他是去见未来嫂嫂的。
离奇的猜想在回到清平居后居然有应验的趋势——
宋里推开他们租用的屋子的门,就见一个女子坐在窗边,长发蜿蜒垂地,他们来了也不肯掉头看一眼,沉默异常。
宋里完全没在意,张口结结巴巴地道:“请问是高人吗?”
“你认为,那便是。”女子的声音冷而沉,含着微微的哑意,是玻璃磨碎后的质感。
“高人不远千里而来,可是有要事要告知于我?”宋里语气饱含敬畏。
“无他,这幅《大秦江山图》你拿去,必要时或有一用。”女子从袖中抛出一卷图,明明没看他,却准确地抛到他手中。
“多谢高人,不知高人姓甚名谁,宋里将来若真能成事,必不会亏待高人。”宋里态度诚恳。
女子沉默了下,头往他这边偏了偏,说出的话依然无动于衷,“不必了,身份不便,不宜久留。你若遇难解之题,可摇铃而振,我听见自会前来。”说完,竟直接跳出窗子走了。
宋里慌忙赶到窗边看,只见长街上人海寥寥,哪还有那位高人的影子,他只是奇怪一个人翻出窗外难道不会引起路人侧目吗,怎么人们都一派平静?
他望了一会儿,关窗打开《大秦江山图》,图比他想象得大很多,大图之上一分不少地画满了大秦各个地域的大路小路和一些天险关隘,有些用圆符特别标注的地点还有工整字迹写的备注,让人一目了然。
他敢肯定,朝廷手中的地图都未必有他手上这份详全,而地图在军事中的地位何等重要,他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围观全程的宋智傻了,眼看着戏码从才子佳人转为君臣佳话,再变成国士无双,过渡毫无压力,结局惊为天人。
自家大哥到底从哪得来的高人,水平不是一般的高,难怪大哥来时那么紧张。
宋里还告诉他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你可知为兄赠孙老先生的圆镜石是从哪里来的?便是这位高人书信中言明,为兄才取得的。早一分晚一分去的人,都葬身于南望山,再不得归。”
宋智这下真的惊了,圆镜石可谓是兄长北上的敲门玉,也是重要底气之一,原来也是托高人的福。难道高人爱慕兄长?他打量了一圈大哥,心觉高人长得比大哥还是好看多了,应该不至于,总不能是看他可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