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知她给官家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勾得官家倾情于她,还要立她为后!李芸,那柳儿是你派到官家身边的,难道这不是你的谋划?”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奴婢只是让柳儿去伺候官家,陪他玩耍解闷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啊!”
“可官家的确明言要立柳儿为后。若不是你李婉仪的意思,那这魅惑天子之事就是柳儿自己的心思了?”
刘娥的眼神如刀,让李芸不敢直视。再加上她的确不曾让柳儿去和官家谈情说爱,便只好咬咬牙,点头道:
“是……想来是柳儿那妮子陪伴官家日久,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哦?”刘娥玩味地看着李芸,“那柳儿幼时入宫,可是你一手带大的,说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眼下犯了事情,你就这么把她推出来,一点都不心疼吗?”
“是奴婢管教无方,甘领责罚!”
李芸把头重重磕在地上,等候发落。
刘娥走到近前,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所以你得看清了自己,连个干女儿都教不好,就别再惦记着亲儿子了。他是大宋的天子,不是你能养育得了的!”
李芸没有接话,只是趴在地上强忍着泪水,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微微颤抖。
刘娥见了,则是微皱柳眉,不为所动。
“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莫再作这可怜之态。的确,吾为大宋夺了你的儿子,可除此之外,吾不曾亏待于你。此处虽是冷宫,但你的吃喝用度等同太妃,样样精细;你挂念儿子却不能接近,便派个小宫女到官家身边以此寄情,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就连你宫外的那个草包弟弟,吾也赐了他个官身闲职,倒是他自己无胆做官,竟是逃出了东京城……”
听到刘娥提起自己的弟弟,李芸终于抬起头来痛哭哀求。
“奴婢知错了,知错了!恳请娘娘从轻发落,一切罪责归于奴婢一人,莫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看到李芸惊慌失措的样子,刘娥愣了一下,而后一声长叹。
“吾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们啊……一个个的,到底把吾看成什么人了?乱汉的吕雉?还是篡唐的武则天?”
李芸连连否认,可眼中溢出的恐惧却表达着截然相反的意思。
由此想到朝中大臣时不时流露出的姿态和话外之音,刘娥心中一阵苦涩,顿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你的婉仪升为顺容,迁去永定陵为先帝守陵。柳儿吾也会寻个好人家嫁出宫去。就这样吧。”
李芸听了,一下子扑到刘娥脚边,哭求道:
“娘娘开恩啊!能否等官家大婚之后再逐奴婢出宫?奴婢只要……远远地看着就好。”
“你还是不懂啊!”已经走到门口的刘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芸一眼,“正是这样的念想害了你,你若能早些安心认命,何至于被逐出宫墙?那个柳儿也是一样,深宫艰险,哪是你们这种无谋无势的傻女人能应付得了的?痴心妄想早晚要引来杀身之祸,害人害己!走吧,都走吧!莫再拖累官家了。”
语罢,刘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冷宫,只留下李芸独自啜泣。
刘娥回到宝慈殿,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内侍罗崇勋。
“官家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官家去了杨太妃的寝宫。”
刘娥脸上又一次露出了轻蔑的苦笑。
“唉,在哀家这严母处受了气,就去慈母那里撒娇哭诉。官家啊……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娘娘猜错了,官家这回没哭。”
内侍陈琳大步流星进入殿中,向刘娥行了一礼,姿势标准,却有些不卑不亢。
与罗崇勋这样的奴才不同,陈琳是先帝最信赖的心腹内侍,武功卓绝。如今守护在小皇帝赵祯身边,甚至可以算是半个托孤重臣,远不是其他宫女太监可比。
刘娥对陈琳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没有计较他随意插话的无礼之举,而是直接问道:
“陈都知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陈琳毫不拖泥带水,立刻答道:
“官家同意将柳儿嫁出宫去,不过还有一个条件,望太后娘娘恩准。”
“条件?”刘娥的眉毛挑了起来,“这倒新奇。是何条件,且说来听听。”
“官家希望能亲自选定柳儿的夫婿。”
听到这话,刘娥勃然大怒,直接站了起来。
“胡闹!是哪个杀才给官家乱出主意?如此行事是在讽刺先帝,嘲弄哀家吗?”
太后怒火燎天,陈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太后娘娘息怒,官家并无此意。就算有些做法合上了当年旧事,也只是凑巧而已。况且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哪能成得了?不如就由着官家胡闹这一回。娘娘是过来人,有您盯着,当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过来人?陈琳,你可真敢说啊!”
刘娥怒极反笑,又坐回了凤榻之上。只片刻,待笑声息止,大宋太后的凤颜又重新被冷静和端庄遮盖起来。
“好啊,既然官家有心,哀家便准了他这一回。就以此次科举结束为期限,务必给那小宫女择一良配。”刘娥盯着陈琳,一字一句地说道,“哀家也想看看,咱们大宋天子的手段到底如何!”
孙山
天圣二年,早春二月,东京汴梁,马行街边。一座非同寻常的宅院,正庆贺着一桩非同寻常的喜事。
今天是孙山的大喜之日。迎娶娇妻,乔迁新居,再加上数日之前省试张榜,他亦是榜上有名,可以说是三喜临门了。
然而孙山心里却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充斥着纠结愁思。
省试他的确是榜上有名——最后一名!若无其他变数,那么下个月的殿试之上,他是极有可能被黜落的,从而与一榜进士咫尺天涯……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娇妻他的确是要迎娶的,然而这婚事却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假凤虚凰之戏。他要娶的是一位名叫柳儿的宫女,据说是天子所爱,而太后不喜的女子。既要假装成婚欺瞒太后,又得敬妻如主奉承天子,卷入一桩天下间最麻烦最危险的婚姻之中……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至于乔迁新居,呵呵,什么新居?分明是小皇帝用来藏娇的金屋!而他孙山今日住进来后,便要顶着人夫的名号,做着内侍的活计。说不准天子出宫来找爱人私会之时,他还得站在门外帮忙把风呢!伦理上活成了房遗爱,德行上堪比那屠岸贾,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人生在世就是这般无奈,明知是蠢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下去。为了天子垂顾,为了进士功名,为了一家人的殷切期望,孙山只能走上这条歧路。
心里苦着,脸上笑着,一身吉服的孙山接过了曾公亮递上的酒杯。再敬上这一圈酒,他就该入洞房了。
“放心吧,壶里是九分水一分酒,免得怀仁你喝得多了,一会在柳娘子面前失了礼数。”
曾公亮,字明仲,不但是孙山的好友,也是这桩婚事的大媒,自是知晓其中内情。
虽然曾公亮也是这一科的考生,但他出身官宦人家,其父官至刑部郎中。两年前新帝登基时,他代表父亲进京朝贺,那时便面见过天子。要不是曾公亮从中牵线搭桥,出身乡野的孙山哪能跟天家秘事扯上关系?
“明仲兄,这一圈酒不会敬出什么乱子来吧?”孙山对曾公亮耳语道,“你看这席上宾客,似乎来者不善呐。”
这婚礼是曾公亮和宫中内侍仓促筹办的,孙山根本插不上手。而婚宴上为数不多的几桌宾客,他更是一个都不认识。而眼下,主席上落座的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
“陈都知!如此婚礼未免太过儿戏!旁的不说,男方亲长竟无一人到场,方才一对新人连高堂都没得拜,这成何体统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新郎虽是京畿人士,但家住雍丘县偏僻处。眼下又近春耕,农家事忙,如何有暇进京?再者说了,榜下捉婿本就是急喜,耽误不得,高堂不至也是常有的事,哪家不是权变过去的?刘衙内也不必太过苛求了。”
“哼!孙家长女不是嫁入京城了吗?长姐如母,请来暂代一下高堂也好啊!”
“衙内是在说笑吗?女子出嫁从夫,如何代替得了娘家父母?况且那郑孙氏新近亡夫,丧期未出,怎可为全婚礼而坏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