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品格(12)

作者:深巷有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王佑斌嗤笑一声。

“你要替死去的人讨公道,为此你不畏罪罚,不惜己身,但你却把自己的骄傲放在高处!”他面色骤然一变,几乎声色俱厉——

“人命关天!”

王佑斌脸色一白。

“大明宫震怒,京都哗然,我们奉命来此,站在这里想要知道的,是死去的那个学生他生前可有受到不公的对待,可有遭受难言的冤屈!而不是来看你拐弯抹角的搞这么一出大戏!”

他愤然甩袖,眼底在怒火之后浮出一片泣血的惋惜。

“‘朱门鹰犬贵,寒窑骨肉贱。流星荃不察,我血荐轩辕’死谏的人是你的同窗,他的血已经干了,那还活着的你,是不是要完成他还没做完的事?”

湖风微凉,翠微独自撑船,穿过层层掩映的荷花而来。

湖央的荷风四面亭内,明玉接过翠微递来的纸页,良久,她将纸页袖在袖中,起身站在亭边,潮润的风扑在她面上。

“俊臣,那个孩子才十五岁。”

“殿下。”他站在她身后。

她将袖中的纸举到他眼前。

脚下的荷叶几乎连成一条线,在风浪中翻滚成流动的绿色,她的声音也不禁有几分幽远,“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可以逼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走上这条路,平民的境遇已经这么糟了吗?我们的言路已经堵塞至此了吗?”

他将信纸重新折好,“少年热血,有时候宁愿选轰动热烈的那条路,也不愿选那条凄凄哀哀的路,前者或可名留青史博得美名,后者却大多苟活此生而少有成效。”

她仰了下头,以死博名,已经成为寒门学生唯一的出路了吗?

韩俊臣冷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太学风气不正早非一日,那个学生说人心里的秤偏了。但人心里的秤本来就是偏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才需要律法,去摆正那颗懦弱的心。”

她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不过……身后的韩俊臣忽然话锋一转——

“殿下欣赏的这位左拾遗,倒是太傅的最佳人选。”

她愣了一下,“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无论是观槿楼那次,还是刚刚在太学爆发的争端,他都巧妙的平衡了朝廷与学生们的关系。

他始终坚持要解决事情而不是和稀泥,却没有戳穿那个学生心底微妙的想要博名的欲望,他始终对所有苦读报国的学生都报以师长的温柔。

日已黄昏,薄暮的影子映在朱红的高墙上,反射在薛行简的脸上,成一片微暗的红色。

所有的笔录都已经送回大理寺,那个叫王佑斌的学生冷静下来后,几乎不用他们问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娓娓道来,就好像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他微不可察的一叹,眼底翻起压制许久的疲惫,祠堂前的血迹早已不见,据说因为血迹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净,国子监干脆让人掀了地砖重铺了一层。

一天已经就要过去,黑夜降临后就是黎明了,可是那个孩子再也看不到天亮了。

江巍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钱雨从头到尾沉默寡言,他从宣室出来,正碰上进宫探望姑母的周易。

后者喝多了水走去方便,而他站在红墙外出神,渐渐的,墙的另一边似有细细碎碎的私语声响起。

行简蹙眉,他没有听人墙角的喜好,正在他打算换到对面的大树去靠时,那细细碎碎的话语忽然漏出了他的名字——

“你喜欢那个新晋的状元郎啊!”

“如玉君子,淑女好逑,不行吗?”

“行行行,但我劝你啊最好还是换个人,否则白得罪了人。”

“怎么说?”

“看我跟你好一场,这话你可别跟别人说!这位啊,开罪了不能被开罪的人了!”

“怎么可能?”

“嘿,原本陛下是要授他左谏议的,那可是五品的官儿!结果呢——愣是被殿下给否了!”

他眼神骤然一厉,如寒光淬炼成刃。

而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夏夜微寒的风忽然吹进了他宽大的袍角。

第十章 义庄再见

“唉,这宫里的茶真不是好喝的。”

他猛地回神。

“快走吧,”他若无其事的回头,“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

他将心底翻涌的万千情绪全都压下,压在波澜不惊的眼底,“难得见你进宫。”

“可别提了,”周易拍了拍脑袋,“从去年秋闱就憋着这个劲呢,今年春闱放了榜,我娘就招罗着给我找媳妇儿,还托宫里的姑母帮着给相看。”

“定了?”

“嗨,早着呢。”

高大的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周易叹了口气,道:“太学的事有结果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事情大约是清楚了,怎么处置就要看宫里的意思了。”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叫做南慕,孤身一人从豫州来京求学。他没有超越常人的聪明,却足够努力,家中父母都是普通的佃户,唯一的姐姐嫁在青州。

太学中的学生大多出身官宦,他们瞧不起这个乡野之地来的土包子,而同为寒门的学生,也瞧不上他钻了前几年政策的空子。

周易皱眉,“是那年豫州大旱,长公主特批,破格录取豫州贫寒农家的学生入太学?”

他点头,周易不由笑出声,“就为这个?可每年勋贵家也有受家族蒙阴入太学的啊,比起他们,那孩子至少通过太学考试了吧,他们是哪来的脸来看不起他!”

“很奇怪吧。”

他驻足仰头,头顶的槐树枝繁叶茂,几可蔽天。

“太学大多学生也瞧不上靠家族荣荫入学的学生,可无论心里多么清高,面上总不好过不去。但南慕不一样,他没有背景,却以比他们低的标准被录取,他们瞧不上他,更可以无所顾忌的侮辱他。”

周易喉头一涩,似有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拽住了他,他甚至问不出,难道太学的先生师长也都对此视而不见吗?

他颔首,枝繁叶茂的槐树,底下是盘根错节绵延千里的老根。

他在京城没有家,他的棺木便只能停在义庄,棺木也是由平时交好的同窗凑钱买的。

他今天不止一次经过太学的祠堂,朗朗乾坤,日光灼灼,他很难想象,就在这里,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有多绝望?当初离开豫州时又抱着多大的希望?

太阳落入西天,天色染深,夜幕降临。

“朱门鹰犬贵,寒窑骨肉贱。流星荃不察,我血荐轩辕”

眼前是跳动的烛火,明玉独坐在案后,大理寺提交的卷宗摊开在面前,纸上是她熟悉的字迹。

一阵空前的疲倦突然淹没了她,她坐在案后久久不语。

三年前豫州大旱,她为缓解农民的压力,笼络民心,为朝廷招贤纳士,特批太学以较低的标准录取豫州出身贫农的学生。

在所有逼迫他自尽的风雨中,也有她的一份……

如果她所努力的一切,都只是让百姓过得更痛苦,那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真的是她错了,坚持先帝的无为而治,让一切保持原样,才是最好的吗?

不是。

灯花蓦地在眼前炸开,她“嚯”地从案后坐起,不是这样的,太学不该是这样的——

她提起朱笔,拨乱反正,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否则,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学生读书的地方?而这些人就是我们为社稷培养的栋梁吗?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敢以血直谏,她又有什么理由自怜退缩?

而在相隔几条街巷的另一个地方,同样孤灯难眠……

雪白的折本已经在面前摊开多时,砚里的墨已经干枯,他却无法动笔。

“人命关天!”

——他想起白天他吼王佑斌的话。

所有的文辞都在这血淋淋的棺椁面前黯然失色,所有的愤懑、哀叹、惋惜都堵在胸口,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仿佛一旦落笔便全都没了重量。

灯花在眼前爆开,他提笔落下第一个字。

窗外,是长夜漫漫。

太学案在朝堂炸开的第一天,朝中不少嗅觉敏锐的老臣都预感到此事定不会善了,但几乎没有人想到长公主会下如此大狠手。

国子监祭酒司业、大小主簿全部撤换,礼部侍郎问罪。

皇帝当庭责问礼部尚书,斥责国子监太学学风不正,满朝文武都听出来皇帝在拐弯抹角的骂太傅其身不正,才致学风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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