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43)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齐嵩缓缓走出一步,持重道,“朝廷惊变,王庭乱做一团,老臣昨夜已经发令于朝野臣工今日早朝,陛下您看……”

济宾王摆了摆手,有内侍机敏地上来为他着白麻丧服,他淡淡道,“‘陛下’就别喊了,王兄的正统太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跳出来呢,这大统之位,再拖拖罢。还有,传檄赤炎各镇,就说腾蛇作乱,命蔡斌、陶滦、巢瑞领兵往王庭,速来神京护卫城池……步安宜不是死了?跟礼部的人打招呼,要举哀发丧,务从隆备,前几日的臣工齐嵩你多安抚。还有,跟他们说,名刺本王都看了,既然已表忠心,先帝丧期记得一尊古礼,缞絰临朝三月,本王会以身作则,他们也别忘了配合……”

济宾王在内侍的服侍下微微扬起了下巴,他淡淡讥讽道,“既然要演,就让他们演到位,我王兄千古一帝,功过千秋,当日胆小没能死节的,朝堂之上,天下面前,他们总能好好全一段君臣佳话罢?”

齐嵩点头,俯身做礼,“老臣明白。”

齐二眼看着济宾王穿好桑白麻服,髻系丧带,此时不由急道,“那陛……王爷,含章太子那里……臣以为既然此时宜缓不宜急,属下不如先调查林氏国兄弟两人的生平联系,许能找出他们落脚的蛛丝马迹。”

济宾王本要迈步出殿,闻言回首,上下打量了齐二一眼,对齐嵩道,“齐大人有儿如此聪敏,大善。”

说着他随手吩咐道,“此事你多请教捕盗之吏,将更有进展,去吧。限期两月,你与许将军一起负责,实在没有头绪,就去问问我那好儿子,撬开他的嘴,许还能直接知道太子去往了何方。”

济宾王如此口气提到辛襄,饶是齐二也听得微微一愣。

而就在在他走神的间歇,济宾王已经一身缟素,摆着銮驾款款而去,天光欲白,宫廷混沌,齐二空落落地立于离宫殿前,一时怅惘。

殿中的许将军刚受过责骂,此时心中郁郁,迟疑着步于他身后,轻声道,“齐小公子,卑职有一句不知当不当问——含章太子养在宫廷深处,他那日得以逃脱,是否是得了公子襄的助力?”

齐二骤听此言,心中警钟大作,横着眉立时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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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决断于繁巨,见利害于机先,若非公子襄插手,在王庭、城中都留了一招先手,恐怕当夜就算有千军万马护驾,太子也难以走脱。”

老者满头华发苍苍化而为白,一张脸皲裂丛生如砂纸,只见他吹熄了蜡烛,老练地于垫桌的战衣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捻着机括为连弩上弦,口中淡淡道:“看来高辛氏这一代也出了了不得的儿郎,只是不知道如此逆父,这番要受怎样的责罚。”

虽如此说,但老者似乎也全不在意,闲聊般又问,“听小卓说你们还与‘惊山’交了手?”

陈设简朴的中堂内,此时鸡鸣已过,朝暾满窗。

主客双方隔着桌案对坐,原本的棋坪、茶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应繁琐的兵刃弓弩的零件。而中堂之后,衔连的左右东西厢的回廊四角整齐,方方正正地在天井中围成了一处宽敞的空庭,虽然时间尚早,但已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年习武比试的呼喝声。

邹吾坐在老者的对面,帮着将一根根木条截出三寸长的直杆,答道,“是,‘惊山鸟’名不虚传……苟利于其主,不惜于性命,济宾王好手段,用王庭供奉豢养死士亲兵,若不是他们这些暗夜杀手轻敌,以为可以掳走太子还全身而退,恐怕我与小卓也没法杀出重围。”

老人抬头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辛涧一击不中,之后便不会再贸然派人来追杀,你既然已杀出重围,又来投奔我做什么?随便捡一个赤炎的军镇去岂不是更好?他们有的是想认那娃娃做主子的!”

邹吾乖觉地垂头,双手托举着,将整齐的木条奉上,“老师说得哪里话。”

老人哼了一声,一脸阴郁地夺过那木条,调整着钩弦,于主木条嵌合一处,榫卯啪嚓一声衔接。

天衍本朝对武器登册极严,民间的兵刃都要全部记入军户官牒,而弓弩这般易上手且杀伤极强的武器,更是在城中有明文严禁私装,许多高级的货色,只有在军中才能看见。但是无疑,邹吾眼前的老师是难得的兵器大家,一架弓弩的桥搭于他手中拆装得老练迅捷,钩弦、机括、臂、弓、机,内行人一眼就看得出成品不管是射速还是准头都将非同凡响,更难得的是,这一架弓弩的搭建拆分极为简易,哪怕途经城防,也能轻易地躲过盘查。

“赤炎化整为零一十八军镇,一十八位一品君侯,学生料想这些人里一定有人提前与辛涧通气,但熟敌熟友,熟忠熟奸,实在是没法分辨,选对了,辛鸾立时有与他叔叔一搏之力,但是一旦选错,就是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怎么?那娃娃自己也分辨不出吗?”

“学生还没问过,但是料想结果也差不多——他连自己叔父的谋逆都料不到,指望他能辨一辨一年一述职的军侯们,嗯……强人所难了。”

老人不置可否,屈指弹线,试了试那机括弦弩的韧劲儿,“所以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辛涉父子今日之祸,也是怪他们过于仁善——明知道济宾王辛涧功到奇伟,却不知道早加制衡,给了赤炎的军令,岂不知是为虎添翼,还怪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嚒?”说着说着,老头撇了撇嘴,“不过听说那娃娃有几分胆色啊,也没练过武,就敢拿着小卓的刀杀了一只‘惊山鸟’——刚小卓还在跟我讨兵器呢……”

邹吾小心觑着老师的神色,见他眉头稍霁,心头松了一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老者挑了挑眉,“你也是太宽纵你弟弟了,杀了一个人而已,怎么?看老朽这里兵器多?他那把刀还用不得了非要用新的?”

邹吾看他校准,眼尖地从一侧兜带立抽出一根黝黑的弩箭杆来,用油纸擦了弩头,递过去,“倒不是因为这个,是辛鸾那刀捅进去的时候,捅得太深,楔进了胸骨,我们没能拔出来。”

老人本来都要试弩了,闻言,于目镜之后惊讶地抬起眼帘,“‘惊山鸟’的铠甲都是特殊锁甲制式,兵刃能破入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师说得是。”邹吾点头,“不过恐怕那只‘惊山鸟’下葬的时候,卓吾的刀也要跟着一起入土了。”

眼前古怪的老头忽然叹出一口气来,放下弩箭杆,又开始重新调整那连弩的臂距。

邹吾也没有多话,眼见着他把距离挑小,调成少年人手臂能将将合适的尺寸。堂外少年斜披花布,在雪中辗转腾挪,不断传来试手的嘿哈声,老头面色复杂,感慨道,“老朽不在神京,也听过这位太子许多传闻,哪一个都说他性情优柔,羸弱不堪,比起他那个堂兄简直一个天上地下,将来天衍朝的天下十有八九是要断送在他手中……看来是传闻有误啊。”

邹吾眉头轻皱,目光轻轻掠过那些上蹿下跳、猴子般的化形少年,凝定在墙角那蒙尘已久、瓦罐破落的花架子上。

一瞬间,他回想起几日前雪夜的一幕。“惊山鸟”临死前下了狠手,数十刀下几乎把那少年扎死,他救下他的时候,他浑身鲜血淋漓,睁着眼睛,就只还能微弱地呵气。

“说来,那也算不上什么胆色,”邹吾慢慢开口,看着那花草于阴影中萧萧疏疏、光秃的枝干,轻声宛如自语,“他知道自己身无缚鸡之力,无论落在谁手里都是受制于人。所以他当时想的,不是杀‘惊山鸟’,而是同归于尽。”

第29章 南阳(2)

“不过……邹吾你也该清楚,只要辛鸾这娃娃还在外面一天,辛涧的王位他就坐不安稳。他一击不中,是不会再贸然动手,但第二轮的追杀,只会更稳更烈,且下一次一定不是带辛鸾回去这么简单了——”

老者左臂微抬,于弓弩目镜之后凝住目光,他眉目不动,淡淡道,“辛涧一代枭雄,敢提刀入王庭杀他兄长,也定敢布天罗地网灭他子侄,自然,也更敢将你们兄弟二人杀人灭口。”

连日大雪后风烟俱净,照壁正门之外正是主城的街巷,此时陆续有店铺开门营业,隐隐传来叫卖之声——老人与市井中,言铁血杀伐事,搅得清寒凝定的空气无形中起一股凛然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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