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会了。
可是他的老师却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急切,自己的失败。
章承望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啊,今后,这江山就留给你们看了。”
商洛眼皮一跳,“太傅……”
章承望摇摇头,“我一生等了太久,可是就最后急了些,可我确实等不了了啊!”
双袖龙钟的太傅在马上摇摇晃晃地回了城。
商洛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为自己的老师送别。
他曾经想用自己的双手涤荡天下,时光却夺去了他的一切机会,他再也无法做到。
元康十三年,惊蛰,八皇子杨伭早夭。
元康十四年夏,太傅章承望卒,年七十三,谥曰文忠,百官哭之。
*
车队行至洛州,在当地的驿馆休息,他们要在这里乘船南下,从荆楚坐船进入西南。
卓信鸿仔细检查了一番驿馆的上下布置,详细数过岗哨之后,搬了个小板凳和杨佑坐着手谈。
杨佑随手下棋,问道:“洛州好歹也是个富庶地方,你不去找你那些姐姐妹妹玩?”
卓信鸿的师兄霄宁坐在一边,抱着剑笑起来,“卓兄自从遇到那个楚歌姑娘之后,别说是万花丛中片叶不沾,就是这花丛也只去那楚歌姑娘一处。伯父以为他真要和人家在一处,吓得跑来找我看着他。”
卓信鸿少有的几次没发话,神色反而有些抑郁。
半晌,他将棋子放入盒中,“不下了,没兴趣。”
杨佑看看霄宁,霄宁用手比了个兰花指,无声地说道:“姑娘。”
怎么净明道的人都如此有趣?
他一开始以为霄宁是个清雅的道士,谁知和卓信鸿一样,身上都是带着不羁的游侠之气,难怪他们兄弟那么好。
也因为霄宁是四方游历的散人,与杨佑相处,更少了几分拘束,谈吐风趣,举止有方,一路上经常为众人说笑逗趣儿,两人反而很快成了妙友。
卓信鸿推开窗,窗外有一株垂柳,他手中折扇在窗框上敲了敲,叹道:“她挺好的。”
杨佑点点头,说道:“也是个明白人。”
说着从行李中抽出一副画,画中是一位美人。霄宁故意大声说道:“哎呀,这位美人肤如凝脂,唇如点朱,顾盼生辉,令人见之不忘,却是何人?”
杨佑啧啧嘴,“唉,这你可就不知了,此乃是京城清苑有名的……”
话还没说完,卓信鸿脚下步法一动,便将画抢在手中,手指细细抚摸着雪白的画纸,喃喃道:“是你笔触,你是何时画的?”
“那天楚姑娘去给青离作证,回来她让我给画的,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就给你收了来。此去不知要过几年,恐怕再回来,她也不知去往何处了,权当慰藉吧。”
卓信鸿从接到画开始,就一个人坐在一旁不说话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画。
霄宁给杨佑递了个眼神,两人悄悄出了门,卓信鸿连这点都没察觉到。
商洛生怕杨佑出事,叮嘱卓霄两兄弟,务必要紧紧跟在杨佑身边,事事先为,是以现在杨佑无论走到哪里,杨遇春、卓信鸿、霄宁三人总有一人在身边。
杨庭派来的两个将领,分别叫做秦淖和纪陈,都是世家子弟,目前看来都算是杨庭的人,和其他皇子尚且没有表面的牵扯。
他们带着两百士兵一路护卫。
杨佑让杨遇春和老黑去和那些士兵亲近,这几天趁着休息,杨遇春便天天和这些士兵赌钱。
男人间的情谊建立得十分诡异,赌桌、酒桌、青楼、乃至于拳头都有可能让人增进感情。
杨佑拉着霄宁走到一间黑色小屋内,里面赌钱正赌得热闹,军士禁赌,他们只能悄悄进行,小屋门窗紧闭,十分闷热。
里面充满着臭脚味汗臭味,密闭空间又将这种味道再次加工,杨佑甫一推门,差点吐出来。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连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
士兵们刷的一声,将桌面打乱,呆呆地看着杨佑。
这是杨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些士兵。
杨遇春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手一挥,招呼道:“看什么,接着赌啊,刚才不是还要开盘吗?俺说刘皮,俺刚押的大,你可别赖账。”
刘皮歪着嘴小声说道:“王爷……”
“王爷怎么了,又不会罚俺们?”杨遇春道。
房间太热,基本上大伙都是光膀子在赌钱,此刻全都在不声不响地穿衣服。
杨遇春把脚从板凳上撤下来,用上衣将板凳仔仔细细擦干净,弯腰道:“王爷也来几把?”
杨佑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走过去直接坐下,笑道:“好啊,赌什么?”
杨遇春给他捶背,有些凝滞的气氛开始慢慢松动,杨遇春道:“兄弟们,王爷出手大方得很,大家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哩!”
杨佑笑道:“瞧你说的,我要是拿不出什么东西,还不得让兄弟们笑话?”
一句兄弟们,无形间拉近了杨佑与兵士的距离。
刘皮手里拿着骰盅,狗腿地问道,“那,王爷,来一把?”
第73章
杨佑从小在妓院长大,这些把戏都是看多了的。
当年在秦淮河,他骰子、六博棋、马吊……都是姨娘姐姐们常和客人们摆弄的玩意,他有时会被叫过去给客人们凑凑数,当一下谈资。
耳濡目染,他也学的一手好本事,在秦淮河边,也算是一个赌王,没有他赢不了的局。
别人嬴钱,是嬴多输少,但是杨佑赢钱,是只赢不输。
千术是最基础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赌桌上的人心博弈。
不过对于当时的杨佑来说,嬴客人一笔钱就是好事,管他是什么手段。
不过丽妃很快就发现他没学好,禁止他再赌博。
一代赌王,从此便在秦淮销声匿迹。
此刻杨佑回想起来,原来不仅是因为自己学会了千术,可能冥冥中还有天道气运的庇佑。
他不禁对自己的天命好奇起来,挑眉示意:“开吧。”
刘皮得令,手中骰盅上下翻飞,只听得骰子上下撞击的声音,刘皮将骰盅放到桌上,双手一伸,邀请道:“王爷请下注。”
杨佑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听骰子的声音,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凭着感觉下注:“大。”
刘皮挑眉,有些喜色,又有些顾虑地说道:“王爷,这太贵重了。”
“无妨。”杨佑笑道:“权当是个彩头。”
饶是这样说了,仍旧无人敢下注。
杨遇春不忍冷场,笑呵呵地捡了一枚铜钱放到“小”的那一边,“俺陪王爷玩玩,俺押小。”
刘皮笑道,“好嘞,王爷要是输了,可别怪杨侍卫!”
他在摇骰子时就动了些小手脚,已经知道了是小,本来还有所顾虑,杨遇春一出手,横竖都是自家人赢了去,料想杨佑不会生气,便打开了盖子。
三、六、三、
……
是大。
杨遇春轻轻弹指,将铜钱弹到杨佑跟前。
杨佑饶有趣味地看着骰子。
刘皮暗叹,刚才起盖时,手颤了一下,将一个四翻成了六。
杨佑将玉佩再往前推了一步,“再来吧,今天看看哪位兄弟能赢走这块玉佩。”
他还是押大。
杨遇春这会丢的铜钱多了些,有一两个人也跟着意思了一把,都押了小。
二、六、五,大。
刘皮不信邪,继续摇,他不信自己每次都手抖。
杨佑的玉佩一直放在那里没有动过。
四、六、六,大。
杨佑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看得人愈发起劲,开始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牟足了劲要赢到杨佑的玉佩。
五、五、四,大。
五、六、一,大。
接连两局下来,杨佑面前的钱已经成堆。他笑得春风依旧,“再来?”
杨遇春推了刘皮一把,“可不兴你这样偏袒王爷的。”
说着他亲自开始摇骰盅。
刘皮退到一旁擦了擦冷汗,心想今天怎么这么邪门了。
还是大。
这下人们都来劲了。
霄宁亲自下场,将配剑放到小的一边,杨遇春随便抓了个人当庄家。
还是大。
杨佑笑嘻嘻地将配剑扒拉到自己跟前。
“奇了怪了!”霄宁道,他捞起袖子亲自当庄家。
还是大。
剩下的人不信邪,一个接一个地当庄家,始终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