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云夫人领来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面无表情道:“这是无影,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保镖了。”
无影出身游侠家族,功夫极好,可惜整日面如冰霜,嘴巴除了“是”“不行”,再不讲别的话。她这种人,生来自由,不为钱,不为势,可如今却愿意做我的保镖,着实令人费解。或许,大汗对她们一家有特殊的恩情吧。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转眼间,就到了婚礼这一天。
正殿早焕然一新,被装饰地天宫一般,从里到外透着喜气。按照北凉的习俗,我亦要参加婚礼。
一大早,翠翠便将我拉起来,洗漱更衣。才用过早饭,只听人报:“公主,云夫人带着大周的使节来了,说要参拜您!”
我抹抹嘴巴,吩咐请人进来,心里却疑云重重。都护府的将军来参加大汗的婚礼,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可昨日听巧巧说,大周一直没来人,怎的此刻才到?
思量间,云夫人已带着人到了。
前面的自然是赵廉,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将军,不知是谁。二人走到堂下,深深地做了一揖:“都护府赵廉,都护府高握瑜,参拜公主。”
原来,他们路上碰到风沙,误了行程,昨日夜里才到。我见二人面有疲惫之色,简短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便想遣他们出去。
不料,这二人却命人抬了许多的箱子进来:“启禀公主,当日在大漠里劫财的盗贼如今已抓到,被掠走的十箱妆奁也找了回来。另外,太皇太后和皇上体恤,又命人追加了些东西,一共是十六箱金银珠宝、瓷器、茶叶、绸缎、衣服,送给公主。”说罢,递了贴子,请我查看。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如何得了那些妆奁,看了一眼云夫人,她一派云淡风轻,似是早知道了此事。翠翠接过贴子,就要呈上来。
我摇手制止道:“罢了,二位将军皆是国家之栋梁,办事周到仔细,我亦早有耳闻,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他们一路辛苦,应该送些吃食、酒水过去,以解疲乏。”
赵高二人听言,起身拜谢,便出去了。
待人走了,我屏退众人,望着云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夫人似心情不佳,阴阳怪气地说道:“还能是什么事儿?你的东西,总要找个由头再还给你,难不成直接从布和老翁家给你抬过来?”
我不语,她不再理我,甩甩袖子,施施然走了。
我早就听说这次婚礼奢华,可踏进正殿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吃惊。
红绸飘挂,锦缎铺地,鲜花满屋,人走在里面,似进入了仙境一般。一干宫女,皆面容姣好,衣饰华丽,说话行动亦井然有序,不带一丝慌乱。
依稀记得,大周当今皇帝大婚的时候,也只有这隆重,而没有这奢华。
不过,莎琳娜本就是北凉的皇亲,自幼又跟随父亲在波斯一带经商,富可敌三国,如今又嫁了北凉的国主,于自己的婚礼上肯定不吝财物。
我靠着云夫人坐下来,谁也没有言语。
这婚礼虽说是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盛事,可于我二人又有何干系?我木头似的坐在那里,望着影影绰绰的人,只觉得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殿内安静下来,礼仪官说着不知哪里的话,喊了半天,大汗和莎琳娜公主方进来。
在此之前,我虽见过莎琳娜公主几次,可从未觉得她像今天这般美。大汗微笑地看着她,愈发柔情四溢,好似捡到了世间珍宝一般。
莫名的,这微笑有些刺眼。我嫁了两次人,行了一次大礼,没有一人曾温柔以待。
大礼过后,自然又是歌舞,各种热闹。
一干人轮流过来敬酒,我假意喝了些,便糊弄过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差不多,便想离去,却见都护府的高将军过来了。
他似喝多了,说话有些大舌头:“公主,小女其实见过您。”
说着,又靠近了些:“您在大周做夫人,不如嫁到这里来。蒙逊大汗一表人才,又对您一往情深,也不是温将军能比的……”
我内心无比厌烦,只见无影一把推开他,对旁边的人说:“去找你们赵将军来,把他带走。”
我趁机以如厕为名,拉着琪琪格跑出来,转出正厅,绕过回廊,冷不丁在墙角碰到一个人,原来是安周。
他早已喝得酊酩大醉,此刻想来才吐过,正坐在那里醒酒。
我想起莲蓬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听他道:“我是想娶莲蓬的。塔娜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她……”
我心下厌恶,无意听他“悔过”,正要打断他,就听他又道:“我知道,这不是您想听的。公主心里的猜疑,那些背弃旧主的事儿,监视将军的事儿,通风报信的事儿,我全都认。就连弯刀,也是我放回他身上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在那种情况下被您发现了。”
我落下泪来,拉着琪琪格便要走,只听他接着道:“将军已经恢复了。”
这话似拔出了我心口的一根刺,血淋淋的,也还是疼,却轻松了许多。我颤抖着回过身来,正要问得详细一些,琪琪格怕有人过来,硬生生将我拖回去了。
好容易走到门口,却碰到了那个回鹘公主。她不期遇到我们,面色极为难看,恨恨地盯了两眼,转身走了。
才回到座位上,翠翠俯身低语道:“刚才突厥派人送贺礼来了,大汗和云夫人都没给他们好脸色。”
宴席接近尾声,醉的醉,散的散,连云夫人都回去休息了。
我干嘛还在这里装蒜?便对巧巧道:“你们喜欢,就多在这里留一会儿,我和琪琪格先回去了。”
北凉的皇宫不似大周的弯弯绕绕,可正殿旁边的回廊却不知为何十分曲折。我们踏月而行,好一会儿方绕出来,那丝竹鼓乐之声亦越来越轻,缥缈地好似从远山上传来一般。
就在此时,旁边院子忽传来一阵女人发火的声音,在这静谧之处显得格外清晰。接着,有个人唉声叹气地出来了,竟是宝勒尔。没想到,这原来是云夫人的寝殿。
“云夫人醉了?”我随口问道。
“没有……”她犹豫地否认道。
“她是心里不舒服吧,我去看看她。”宝勒尔想拦住我,可我不等她发话,早就一头走进去了。
云夫人的寝殿狭小素净,竟还不如偏殿气派,走近里屋,更是如此,除了桌椅床榻,其他装饰一概没有。
想当初,她在温家的时候,房间可是华贵富丽,堪比淑妃娘娘的做派,如今是怎么了?
云夫人正坐在床头独自哭泣,见我进来,登时生了气:“你来做什么!”说罢,急慌慌背过身去,擦掉了眼泪。
我走到床前,叹一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来看看你,不行么?”她忽然警觉起来,盯着我不语。
“我以前看你,就如你今日看莎琳娜一般,可不是一样一样的?”我知道她会错了意,赶紧解释。
“你心里还装着温玉?”她缓和了面色,疑惑地问道。
“如何忘得了呢?他既不喜欢我,却还要娶我;娶了我,又不肯善待我。最后,我还要因他败落而远嫁,离了亲人朋友,受尽恶人的折磨。如此种种,该怎么抹去这个人给我带来的伤害?又该怎么不恨他?”
回想当初,我自己应该亦有许多的不对之处,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总想替自己寻个借口,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心安。我低下头,缓缓到了一杯奶茶,递到她手里。
“想来当日我的存在,也给你带来了许多不痛快……”云夫人接过奶茶,没有喝,幽幽地说道。
“一如今日的莎琳娜和我,还不是让你不痛快。听人说,在这情场之上,谁先动了心,谁就更难过。不过,我如今瞧下来,再怎么着,还是做男人更好些,爱与不爱,都比女人得的便宜多。”
“你不是个没嘴的葫芦么?今日倒是一套一套的,原来是给我上课的?我不要听。宝勒尔呢?也不给我弄些点心来吃,这会子都饿死了。”
“我请你吃鲜花饼!”
我在宴席上根本没吃什么,此时倒也有些饿了,便吩咐琪琪格去偏殿取翠翠今日新做的点心。
云夫人等不及,早命人端了油馓子,浇上蜜,就着奶茶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