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宫里的流言多起来,男孩女孩们见了我,也都露出异样的笑容。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便远了他。
一日,我同端敏和康乐在御花园采花玩,康乐拈起一朵大红的月季,开玩笑道:“阿柔,你那个元正哥哥这几日怎么不来找你玩了?你看这朵花多美,要不要他给你画下来?”
我顿时害羞,别过脸去,违心地说道:“谁同他玩来着?我早不和他玩了。”
康乐不依不饶,又道:“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你以后别嫁到北凉去,当了什么和亲公主噢……”
我最听不得这话,涨红了脸,厌烦地说道:“你想嫁你去,我才不要嫁给蛮族的人呢。”
我尚未说完,端敏忽拉了拉我的衣袖,递个眼色,朝花圃外望去,只见元正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端敏拉着我们去行了礼,元正也十分客气地回了礼,但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自那一天起,元正再没有找我玩,每每碰见也都远远地就走开了,并不答言。
我难过地要死,也知道错的人是我,可偏偏死倔,心说少了他同我玩又怎样,以前他不在的时候不也很好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出来的少了,整日待在屋里读书,有人说他叔叔杀了他父亲,自立为可汗。
我不知道元正有多伤心,可听人说他自愿留在上京。
才过几个月,又听闻西凉趁北凉新王根基未稳,一举灭了北凉。
再后来,我只听说元正的母亲和弟弟都下落不明,他要回北凉找他们。
我们虽然早不理睬对方了,可听到他这般悲惨,我心里也十分难受。
他们都说北凉浮尸遍地,到处是生病受伤之人,不知道他母亲和弟弟是否也如此。
恰母妃身体欠佳,正请太医调理,我拿出平日里攒的金叶子,悄悄地要了好些药材,本想亲自送给他,又怕尴尬,只好用褡裢装好,交给了他的侍从。
遗憾的是,直到他离开,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有时候,细细想起这些往事,我直觉得自己懦弱不堪,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却害自己丢了一个好朋友。
我心绪如麻,煎熬了一夜,破晓时分才在朦胧的笛声中睡着了,却忽听门外有人说:“大汗就要去棱镜行宫了,我们这一位还在呼呼大睡,看来永远别想再见到大汗了。”
我顿时惊醒,唤起莲蓬,叫她赶快替我换衣梳洗。趁他还没走,我要去问个清楚。
急匆匆跑到正殿,门口马车侍从都已备好,却不见元正。
我不顾下人的阻拦,坚持到里面找他,却空无一人。他的侍女们过来,说可汗还在楚美人的房里,没有起床。
我横下心来,不等到他来绝不走。
十年过去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此刻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等了许久,元正才从外面进来。他比从前更高大结实,面上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温柔,更多的是沧桑和冷漠,可眉眼却跟十二岁的时候一样清秀。
他仿佛已知道我在等他,却并不在意,只冷冷地说道:“公主赖在这里干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在你房里留夜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虽然是蛮族人,也会娶别族的寡妇当可敦,可偏偏看不上中原人的下堂妻。不过,既然中原皇帝送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最好安守本分,规规矩矩地待在偏殿,别给到处给大周丢人现眼。”
他离开大周之前,我没能为当年的事道歉,心里一直引以为恨。
今日,我等来了他,得到的却是这般冷冰冰的回复,一句句,似尖刀一般插在我的心上。
原来有些话永远不能说,有些人永远不能伤害,无论我现在有多悔,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冷风乍起,元正帽子上的貂尾来回飘荡,找不着落脚点。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却迈不动腿,正僵持着,只见一位异域的美人走来,款款地朝元正屈身施礼,我看着她,差点惊掉下巴:“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身边的丫鬟厉声道:“放肆,竟敢直呼我们云夫人的名讳!”
我望望元正,又看看云娘,越发的糊涂,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
云娘,不,云夫人好似没有看到我一般,只对着元正说道:“大汗,车马已备好,还耽搁着不行,难道是楚美人不想去?”
她声音温柔,举止可亲,跟那个活泼出格的云娘完全相反,一时间,我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这世上怎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便双生子,也有些许不同。
元正见到她,十分宽慰,微微一笑道:“那倒不是。她要收拾些东西,估计就快好了。”
说罢,拉着她的手一同进屋了。我呆如木鸡地望着他们,如云里雾里,又如身堕寒渊,内心的疑惑却一个也问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我挣扎着转过身,哽咽着对莲蓬说道:“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正殿的,只是后来听人说:那中原公主从可汗那里出来的时候,犹如凉州城里被斗败的公鸡,落魄可笑。
莲蓬也不解,想不明白我为何那么执着,一定在大汗的气头上揪着过去不放。
事已至此,难道我能问:“你杀了宸妃的兄嫂吗?”
两个国家之间的是是非非,外人又如何能说的清楚。
至于那个元正哥哥,他早在十年前就不理我了,现在入主西凉的是蒙逊可汗。
第21章 受难
元正走后,定国公没几日也启程回大周了。
我和莲蓬住在这偏殿里,越发的冷清,每日除了吃喝,就只能在院子里走动,简直跟被打入冷宫无异。莲蓬嫌憋得慌,整天在院子里瞎转悠,我却觉得这样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这一切。
蒙逊可汗如果是为复国而灭西凉,那云娘呢?她在温家待了那么久,却突然消失了,如今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成了侧夫人。
那她和大汗本来就认识吗?待在温家又是为何?她离开温家之后,温玉很快就出事了,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然而,想来想去,仍是一团乱麻。
我有意无意地向那两个侍女打听,可她们仿佛得了什么命令,嘴巴闭地比铁桶还严实,只说:“云夫人早就跟大汗成亲了。”之后,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我整日闷闷的,不言不语,吓坏了莲蓬。有时候,我听她悄悄嘀咕:“公主莫不是遭太多打击,傻了?”
不过,上天没容我思虑几日,便又降了一遭劫难。
这一日,我才洗漱完毕,就听门外一片喧哗,原来是可敦带一群人过来了。
我和莲蓬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所为何故,只得匆忙出去迎接。
尚未到门口,这可敦已进了屋,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来。我向她微微施礼,却不知到底该跟她说什么话。
蒙逊的这位可敦并非北凉人,而是突厥的公主。据说她丈夫死后,在娘家待了一阵,半年前才嫁过来。
我正踌躇,却见她对着身边的女官说了几句话,那女官听罢,盛气凌人地用中原话说道:“这宫殿,大汗已答应给可敦的亲戚住,如今就请公主搬出去罢。”
我不料她语出此言,一时惊慌,说道:“这……大汗从未跟我提起此事,况我搬了,住到哪里?”
女官又道:“大汗公务繁忙,怎会关心此等小事。这种事情,自然是可敦做主,侧夫人只需听言行事便好。”她中原话说的不甚清晰,然而强词夺理的功夫却极好。
这偏殿虽说如冷宫一般,可若真地搬离出去,恐怕连个正经的容身之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只得压住内心的慌乱,思忖了几句应对之言,对女官说道:“想必可敦也知道,我一来,可汗就叫我住在这里。之后成亲的礼仪,也安排在这里举行。大汗虽说不喜欢我,可临行之前依然吩咐我住在这里。如今大汗不在,可敦自然是一宫之主,但突然平白无故地就叫我搬离,恐怕不大合适。”
可敦听了女官的翻译,大怒,以掌击榻,嚷了一句。
女官瞅了我一眼道:“大汗不在,可敦就是这里的主人,她说合适就合适。”
我也怒了,涨红了脸道:“可敦再大,也大不过大汗。我地位再卑微,也是大周的和亲公主。可敦今日这样欺负我,莫非是想越过大汗,越过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