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千山(13)

作者:宇文解忧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打量着我,忽然开口,“公主,你的褐色眼睛呢?”她的汉话虽还带着异族的腔调,却已比我想象好得太多。

我未料到她竟问的是这个,一愣,不禁笑了,“上天的恩赐,它自然也就能随时收回,对吗,女王?”

“对,”她也笑了,“天命,你们中土人最喜欢讲这个。”

“看来女王对南朝很熟悉,您的汉话也讲得很流利,”我的称赞发自内心。

“我曾在中土游历过,”她碧绿眼眸一眨,似湖底泛出一波涟漪,“还以为高昌女子最美丽,原来是没有见到公主。”

“女王过奖了,”我自从军以来脂粉不施,长发束起整齐挽在脑后,钗环裙襦一应卸去,全换作箭袖长靴的戎装,因了骑马,手上用白色布条缠裹,日子久了,便生出一层老茧。黑衣乌发,素面净颜,站在孔雀一般的蒂丽阿热身旁,若她是瑰丽多彩的四季锦,我就是黑白单调的山水画――想这个又做什么呢,还是谈正经事要紧,“女王,此次我前来,是想请贵国助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公主想借什么呢?借人,借钱,借粮?”她看着我,笑容妩媚似狐,“借人多余,借钱又用不上,依我看,一定是借粮了。”

厉害!我暗赞一声,“既然女王已经猜到,还约我前来,可是有相借的打算了?”

“公主真是聪明,”她拨弄着腕上的银镯子,笑得好不迷人,“我们两国如此要好,借几万石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果不出我所料,我微微笑了,“请讲。”

她一抬手,张开手掌,腕上数只银镯相撞,发出铮翁之音,寂静月色中低低回响,被她决然的声音盖过去,“五年,我要南朝免去我高昌五年关税。”

五年关税?以目前的流量粗略而计,这个数字可达几十万贯,蒂丽阿热,你这利息好不苛刻,称得上是趁火打劫了。我摇摇头,故意用了调侃的语气,“女王,若是玄鹤应了你,只怕皇兄就要心疼得把我赶出来,女王忍心见我流离失所?要么您收留我如何?”

“......”她自然懂得我的意思,指着我点一点,一转手换成三根手指,“三年,不可再少了。”

已是让步――“好!”我不容她反悔。

“那就请公主签下这份文书,”同样黑衣银铃的侍女上来,手上捧着一式两份文书,我拿起细看,内容简短清楚,只须把“三”字填上,便是正式文书。

将字填好,我与蒂丽阿热各自签名加印,我用的是皇兄交下的玺印,她则是颈间一只五彩蝴蝶的坠子,然后一人一份仔细收好。

“公主,”她拢一拢长发,“三日之内,会有人将第一批三千石运到边境,请公主派人在玉斗谷接应。”

“多谢女王,”我深深一礼。

她并未离去,看着我身后的小谢,反倒走近他面前,伸手将那柄镶着猫儿眼的腰刀交给他,潇洒一笑,“小谢将军,代我向令叔问好,就说故人邀他前来高昌一游,也略尽地主之谊。”

小谢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把腰刀接过来,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公主保重,”她翻身上马,风飘袂起,彩袖翻飞,“后会有期!”一抖缰绳,策马急去,两名黑衣侍女拨马紧随其后,风中一路银铃叮当,好似播下无数花种。

小谢牵过我们的马来,月光下我们并辔而行,他仍是不得其解,不禁苦了脸问我,“公主,那女王倒是何意?我怎生听不明白?”

令叔――我忍不住微笑了,轻声吟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谢氏号称“一门珠玉”,小谢有七位叔伯,各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想来蒂里阿热游历我朝之际,也游历了某人的心――

小谢这才恍然大悟,却又挠起头来,“可,又是哪个叔叔呢?”

我不再多言,一甩马鞭往那来程而去,将喃喃自语的小谢丢在了身后。

――天长地久有时尽,世间多少痴儿女!

三千石粮食顺利抵达,我总算放下心来,然何日能攻下北都?若不能,便就有再多的粮食,也只是填不了的无底洞。

“公主,”小谢见我愁眉紧锁,“不如我带一队精兵趁夜潜入辅城,或可得手。”

“不可,”我摇头,“以寡敌众,深入虎穴,胜算微乎其微,你身为主将,更不可贸然涉险,何况这城中防守数重,即便攻下辅城,也只怕会被隔在外围不得其门而入。”

“难道就这样僵持下去?”

我没有回答,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塞戈,我在心底无声地问――若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却又不由得苦笑了――我真傻,若他还在,如何有今天这个局面?

我会胜的,我们――会胜的。

又是一场冬雪,高昌的第二批粮食又要到了。

这一个月来仍是毫无进展,好在诸将御下得力,每日练兵不怠,我也定时巡查军营,故而军中尚无流言骚动。

这一日正对着沙盘苦苦思索,从城后翻山而下?或者由水底潜入城中?□□、云梯、风筝,千奇百怪的法子我都想过,却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公主!”帐外有人高声禀报。

我眉头一耸,这批军粮又是小谢亲到玉斗关接手,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遂示意小令把帘子掀开,“谢将军回来了吗?”

那小卒踉跄跑进,见我倒头便跪,“公主!”

我认出他是小谢的侍卫虎头,心中一紧,“快说!”

“谢将军,谢将军他受伤了!”虎头一张脸冻得通红,哭了出来。

“什么!”我一惊,“怎么会?!粮食呢?”

“粮食正在路上,就到了,虎头是来给公主报信的,”虎头用棉衣袖子抹去眼泪,“童锁他们照料着将军,该到营外了。”

我闻言立刻急急走出帐外,果见两骑飞奔而来,于营门前停住,我定睛一看,前头的正是小谢的亲卫童锁,背上还负着一人――银甲红缨--是小谢!

我忙迎上前去,见小谢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叫军医!”我喝道,指挥童锁虎头,“把将军抬到我帐里去!”

军医前来诊治,我才从童锁口中得知了小谢受伤的来龙去脉。雪天路滑,车队行至山坡处,有一辆车轮打滑倾斜,眼看满车粮食就要滚下山去,多亏小谢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拉住车舷才将车子扳回,可用力时腰刀却落了下来,掉在路旁雪丛中。那腰刀小谢十分珍惜,如何也不能遗落丢弃,眼看雪堆只不过三四尺远,他便扯了路旁树木俯身拾拣,不料脚下一滑,树枝折断,整个人都滚下山坡去,昏迷不醒。

“禀公主,”军医从屏风后绕出,“谢将军脑后受硬石撞击,故而才会昏迷,其余不过是皮肉伤,老臣已经包扎过了。”

“他何时能醒?”

“这个――”他顿一顿,“老臣开个活血化淤的方子,至于何时能醒,就要看将军的造化了。”

我无语,挥挥手,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小谢――我轻轻坐到床边――他清俊面庞上一派安静平和,全然不似往日里的明朗跳脱。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竟会平地失足而一睡不起,若你出窍的神魂看着自己静静躺卧的躯体,怕是要急得跳脚,脸都羞红了吧?

那么,就快点醒过来吧――我把他的手收进被子里,轻声说――象是告诉他,又象是安慰着自己。

三天过去了,小谢还是没有醒。军医开的方子吃了几付,仍是不见起色。有时我凝视他安详的面容,倾听他细微的呼吸,真错以为他只是疲倦地睡了。

夜深了。

小令转了进来,手里端着热汤,“公主,您喝了汤就去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我摇摇头,“放着吧,我一会就喝。”

小令无奈,又向炉中加了炭火,将我的手笼裹紧些,才退下了。

你为何还是不醒?小谢,大家都在等着你,我也在等着你啊。

这些年来,你的情意,我又岂会不知?只是――求而不得,与无能为力,同是悲哀。

此生无期,而来世,我也不能许给你,因为,我欠着塞戈,我的下一世,都是要还给他的。

那柄腰刀就摆在床头,灯光底下宝石明晃晃地刺眼,我不禁拿起,抽出刀鞘,寒锋逼人――削金断玉,可是真的么?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把短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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