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千山(14)

作者:宇文解忧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柄叫做“游鱼匕”,因它匕身成弧形,状似鱼身,本来匕柄该是鱼尾,如今却雕刻着一只鹰,鹰目上也镶着宝石。这是塞戈留给我的,那时我还取笑他游鱼匕上怎能雕鹰,他却说,“那只鹰就是我,它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顿了一顿,又道,“小心保管,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

是的――若是我们败了,就用得上它了。

“唔”的微弱一声,我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却见小谢眼皮跳了一跳,忙扑过去轻声叫唤,“小谢!小谢!”

他的眼皮又是一跳,慢慢地睁了开来。

“醒了,你醒了!”我欣喜地抓住他的手,“小谢,你认得我吗?小谢?”

他想笑,却没有力气,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来,“公主――”

小谢果然没事了,看他喝罢新药沉沉睡下,我放下心头大石,却睡意全无,索性坐在灯下看沙盘。

看得久了,眼睛有些昏花,一抬手,听得“当”的一声。低头一看,原来适才忘了把游鱼匕放回去,不小心扫到了地上。

我拾起来,随手用匕柄叩击桌沿,“当、当、当”――等等,这声音怎有些异样,好像,是空的?

我不禁讶然,凑近灯下仔细端详,眼睛几乎盯得痛了,这才发现那鹰眼有些古怪,不禁伸出手去,又是旋转,又是摩挲,“噔”的一声,匕柄竟弹了出来。

咦?我把里面的物事抽出来,象是一张薄纸,待得展开,我呆住了。

是秘道图,一条连接王宫和城外的秘道图,也可以说,是指引我们往胜利而去的路线图。

怪不得他要我小心保管,怪不得他说会用得着――看着这张地图,我不知是悲是喜――塞戈,原来在那时,你就有预感,原来在那时,你就想到了如何保护我。

这张地图,本是为不测时让我逃出王宫而准备的吧,如今,我却要用它来攻打北都了。

塞戈,原谅我――我握紧图纸,扬声唤道,“来人!召王廖甄三位将军!”

小谢――

水流潺潺,一触到肌肤,冰也似的寒。

密道入口是一所荒屋旁的一眼破败老井,顺着井壁攀下来,钻进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摸索着爬出一条昏暗曲折的甬道,这条幽深河流便豁然出现眼前。

“公主,您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前方无路,只能潜水前进,我实在不愿她下水,这些艰难困苦,本就不该是她那孱弱肩膀所要担当的。

然而她却摇头,脚已趟入水中。我知道她的决定不可动摇,只得伸出手接她,便觉得她身子一颤,想必已是寒彻骨髓。

我一直没有松手,希望能稍稍给她一点暖意。前面有士兵开路,眼看水越来越深,渐可及胸,我不由得为难,向她瞧了一眼,我们这些大男人可以游过去,她又如何是好呢?

她会意,只向我一笑,忽地向下一潜,竟挣脱我的手游了出去。

我连忙也潜进水中紧紧跟住她,这一支先锋队伍黑夜中鱼贯而行,而勇敢坚强的她,就是我们的心脏和魂灵。

一口气也不知游出多远,感觉她停住,我也跃出水面,打眼是一面方整石壁,我知道,这石壁背后便是一条窄窄甬道,而那甬道,直通到北王寝宫的衣柜。

她抹一抹脸庞上的水珠,站到石壁前,向士兵们做个手势,低声道,“按计划来,务必小心。”我们带了五十人的精锐先锋,意在趁夜占领王宫,软禁索真,而王廖甄三位正带兵守在城外,只等焰火信号一起,便里应外合冲入城来。

索真尚在睡梦之中,我的腰刀已横上了他的脖颈。等他看清面前是谁,看清我们是如何进入,竟毫不惊慌,反倒看着她笑了,“是塞戈安图告诉你的?公主果然厉害,害了自己丈夫的性命,却还让他死得心甘情愿――”

我瞥见她面色大变,忙一把将索真推开丢给士兵,不许他再胡言乱语。

她背对着我,纤弱身影似乎还在微微颤动。我知道,塞戈的死,是她迟迟解脱不得的噩梦,而索真这恶毒小人,却故意戳中她的痛处。我走过去,“公主――”

她慢慢转过身来,面上已不见波澜,冷静而果断地开了口,“放信号。传令下去,不得残害百姓,降将莫辱,降兵不杀!”

天佑我朝,天佑公主。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我们以极低的死伤,换来了整座北都,不,不只,北国余下三城,得知都城已陷索真被俘,主动投诚归顺。南北再次交锋,终以我朝的全面胜利告终。

她又来到了这里――断崖,埋葬着塞戈安图的断崖。

说来也怪,大势得定,好像老天都松了一口气,连绵数日的大雪竟停歇了,太阳,也出来了。

太阳底下,她曼妙容颜与满地雪色交相辉映,光华万重。

我曾担心她会触景生情伤心落泪,然而她却没有,只立在墓前,动也不动。

雪一样的静默,铺天盖地。

别后悠悠君莫问,南来飞鹤北归鸿,朱颜憔悴绿鬓改,落花流水各西东,旧欢如梦总是空,伤心几重画不成,相会岂知再何处,此情尽在不言中?――

刹那时,我一直不懂得的,忽然懂了,全都懂了。

这个我深爱的女子,她的命运,不该止于此,她应该得到更好的,最好的。

“公主,”我决心已定,单膝跪倒。

“你――”她回过头,十分不解。

“请公主留下――”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最好的安排,“――我们都会留下,王廖甄,所有南军将士,都发誓效忠公主,拥戴公主为王!”

震动,惊讶,迷茫,了然,最后,却只凝成一个字,“不。”

“公主,经历这些之后,你还要别人来决定自己的一生吗?”我苦苦劝说,“你已经付出的太多了,太累了,应该自由自在地飞翔和栖息了。莫说我南军万余名将士,便就是北国的百姓,对公主都深怀着敬爱之心,都深深相信若您能成为北王,一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永远的安宁。”

她静默无语,半晌,摇了摇头,“我――谢谢你,但是,非不可为,乃不能为也。”

“为何不能?如何不能呢?”我站起来,指住墓碑,“便就是塞戈安图――他也会希望您这样做的!公主,难道您是害怕圣上吗?”

“......”她凝视那写着塞戈名讳的墓碑,缓缓开口,“不是因他,是我自己迈不过这道线去。他始终是我的同胞兄长,纵天下人皆可负他,我也不能负他,纵他绝情负我,我也不忍负他――何况――”

她就这样转身离去,风中低语如细不可闻的叹息,而我却听得如此清晰,“――人已不在,留又何益?”

竹一般柔韧而高洁的女子,水一般温柔而绵长的深情――我注视她离去的身影,钦佩、感动、失落,那感觉复杂到无以言说。

塞戈,我们都没有爱错。就让我在你的墓前,立下一个男人之间的誓言――今生今世,我对她,便如她对你,无论沧海桑田,永不言悔,永不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别后悠悠君莫问,南来飞鹤北归鸿,朱颜憔悴绿鬓改,落花流水各西东,旧欢如梦总是空,伤心几重画不成,相会岂知再何处,此情尽在不言中?――

这段有人看懂没?哈哈哈

☆、之 贺圣朝

玄麟――

得胜门,果然得胜。

这是我第三次站在这里,两次送行,终于盼来了这一次的凯旋。

鹤儿的本事,实在超乎我的意料。命她为主帅的那一刻,我不是没有动摇的,但最终还是作出了这个决定,毕竟,她的身体里流着与我同样聪敏果敢的高贵血液,况且,我对南朝的将士仍有信心,而小谢于她的付出,也是胜算中的一数。

远远地,旌旗飘舞,是她回来了。

“臣妹叩见圣上,”她戎装未褪,拱手为礼,微笑着看了我,“皇兄,您清减了。”

“你却愈发年轻了――”我也笑道,那张无比熟悉的清妍面容,并未因长途跋涉而折损了颜色,反倒被那塞外风雪涤濯得更是明净。万里归来年愈少,横波犹带雪莲香。试问此心安处,是北国还是故乡?

“皇兄又说笑,”她莞尔,却又正了脸色,“这一次将士们最是辛苦,还请皇兄好生嘉奖。”

“自然――”我转向胜利归来的军队,那铁军风貌使我动容,不禁扬声道,“众卿家出生入死勤勉尽忠,令朕深为欣慰,兹擢升谢卿为骠骑大将军,王廖甄三位为辅国大将军,校尉以上各晋一级,军中士卒,每人赏百贯,免赋税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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