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她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遇见她。
只见女帝含着笑招呼一女子进来。
这女子一袭白衣胜雪,身量修长劲瘦,腰间配着剑,这一切都不是她引人惊叹的原因。
是她那张脸——凤眼微挑,直鼻薄唇,顾盼间泪痣轻晃,糅杂了脆弱又艳丽的美感。这张面孔,饶是福纨已经看过无数遍,也不由惊艳,更别提在座的朝臣们了。
熙攘的殿内骤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
白蝉对那些视线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殿前,单膝下跪:“白某拜见陛下。”
女帝轻笑:“免礼,赐座。”
立刻有宫人摆好坐席请她入座,白蝉毫不客气地坐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暗自猜测起她的身份。
此人并不是正经的侍卫,却能在御前佩剑行走,喜怒不定的女帝对她似乎很是纵容,且同时,她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美人。
众人嘴上不敢八卦,心底各种桃色猜想已经炸了锅——大家没见识过她的剑,只见识了她的样貌,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奇怪。
福纨心中也很惊讶。她早就知道白蝉为大司马办事,却不知女帝竟会这样大大方方地将她引入宫中。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中腹诽,想这人出场就出场,非要选在元宵夜宴这一天高调亮相,又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儿去。
几乎同时,倒霉催的小王爷也叫人扶着进来了。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从白蝉处转到了他身上——美人好看归好看,以后却能经常见到,被揍成猪头的贺兰小王爷可不多见。
可怜宋贺兰两只眼睛都肿着,迷迷瞪瞪,好不容易搜寻到上首坐着的福纨,立刻咧开嘴想要告状。他能想到的罪名可太丰富了——帝姬宫中私会匪人,被撞破后,还伙同奸人殴打皇室宗亲。
话还没出口呢,他视线一划,扫到旁边淡然坐着的白蝉,险些一个没站稳摔了。
等……等等,这是什么情况?他不过是出去溜达了一圈,那凶残的“奸人”怎么就坐到女帝身旁去了?不对,莫非这女人方才就在那里,而是他记错了?
凡是京城叫得上名儿的贵女他都知道个大概,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不是,她到底是谁啊?
宋贺兰一时被震住了,不敢胡乱讲话。
他不说话,他亲娘却坐不住了,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兰儿?兰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玉树临风的儿子出门去,变成一个猪头回来不说,看模样好像还吓傻了,这可怎么得了!
福纨饮了口茶水,施施然看去,只见下头乱作一团。
贤亲王妃搂着儿子,险些没忍住要飙泪,宋阁老脸色同样很难看。注意到她的视线,宋阁老忽地抬头望来,眼中闪动着怨毒之色。
福纨唇角勾了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冲他举杯示意。
宋阁老按捺不住,险些当场摔了席面站起来理论。
女帝皱眉:“到底发生了何事?”
殿内丝竹停了,乐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贤亲王妃抹一把眼泪,推推儿子:“你说呀,究竟是谁害得你这样?陛下正听着,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下,朝臣们酒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全都好奇地望向门口。
宋贺兰只觉整个人都臊得慌,恨不能地上立刻裂开一条口子叫他钻进去。他喏喏半天,道:“母妃,是儿臣自己不当心。”
“摔了?摔哪儿能摔成这样!”贤亲王妃急了,“这鼻梁唇角的淤青,哪里能撞得出来,分明就是有人——”
“娘!”宋贺兰提高声音打断她,脸涨得通红,“我说了,就是我不小心摔的!”
贤亲王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丈夫打断。
贤亲王也算聪明人,此时已看出有些问题。他招呼儿子过来落座,起身给众人赔了个不是,让大家继续吃喝,回头又安慰王妃不要过度担心,先让儿子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回家再慢慢说。
既然正主坚称是摔的,女帝也懒得多过问,只请了个太医过来随意瞧了瞧,确定没有致命伤便允了贤亲王一家提前退席。
福纨并未太注意这一家人,她只顾着望不远处的白蝉,那人坐得笔直,膝上横着那柄长剑,垂眸盯着眼前的一杯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凭她的本事,一定早就知道福纨在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却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福纨心中五味陈杂,她本来担心白蝉若直直看向自己,恐会叫别人瞧出些什么,可眼下,白蝉当真一眼也不看她,她却又有些吃味。
她赌气似的收回视线,起身对女帝拱了拱手,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也要提前离席。
近来女帝对她很是纵容,没说什么便允了。
福纨独自走出长乐宫,听身后匆匆步履声。她怀着希冀扭头一看,又失望了一回——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却是萧太傅。
萧太傅四下一环顾,低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色凝重,福纨压下心底的烦躁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只示意福纨先跟着自己来。
福纨随他一路出了宫,又乘小轿撵赶到了太傅府。一路上,萧太傅都未多说话,只行色匆匆地赶路。福纨皱眉:“这么急……莫非林小姐出事了?”
“不,不是,”萧太傅抹了把汗,“是另一桩事。”
待进了房门,他遣退左右,从柜中取出一卷黄纸递与福纨。福纨展开一看,却见是自己从甘泉宫中得来的仕女图。
画中,与楚衡则容貌肖似的女子含着淡笑,目光温柔似水。
萧太傅道:“那日您留下了这幅画,臣斗胆,替您收了起来。”他顿了顿,犹豫道,“殿下,这幅画,您是从何得来?”
福纨合上画卷,瞥了他一眼。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只是这画中之人……”
福纨直直望着他:“孤心中有数,萧太傅,你不必瞒着。”
萧冉神色起了些微变化:“您都知道了?”
福纨不说话,只将他斜睨着。
萧冉咬牙:“是,这确实是柔妃——您的生母柔妃。女帝曾下了令,宫中不许留任何她的画像。呵,她以为凭这就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怎么可能?”
福纨心中怀疑得到证实,整个人都绷紧了,喉头微微滚动。她并不肯就此放过萧太傅,反而逼上前一步,轻声道:“孤还听闻……女帝与柔妃有私,是真的吗?”
萧太傅神色猛地一白,旋即变幻不定,流露出挣扎之色。他唇角紧抿,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过了许久,才泄气似的一点头。
“我劝过她的,”他摇头,“我劝过她。只是她不肯听我的。她总说那个人对她很好,可如今呢?那个人还在御座上高坐着,她却成了一抔黄土。”
福纨默了一瞬,问:“那柔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太傅停顿许久,方道:“很好的人。或许您不知道,她曾是我庶妹,闺名唤作‘春女’。”
第27章 柔妃
萧太傅很不情愿多提柔妃的事,福纨几番追问,方多说了几句。他提起福纨与春女长得并不像,只有一把嗓子有些许相似。
他道:“柔妃本是宫中女官,颇得皇后赏识。臣在家时总听她一脸仰慕提起皇后之事,后来才知,她竟同皇后有了私情。”
福纨听了,只觉得惊讶:“女官?若她与皇后是一双有情人,又为何会成了柔妃?”
——且柔妃诞下皇嗣,不就坐实了她与皇帝有过夫妻之实?
萧太傅冷言道:“呵,许是皇后为了留她在宫中使出的伎俩也说不定。”
他对如今称帝的陈皇后似乎多有偏见,福纨不便多问,只将疑问压回了心底。
她想起另一件事:“既然你知道,那想必林相也知晓此事?”
萧冉沉默片刻,点了头。
福纨微微咬紧了牙关,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逼问道:“那他选楚衡则进宫,又是何意?”她见萧太傅垂头不语,语气愈加严厉,“孤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萧太傅别过脸,含糊道:“殿下……”
吱呀。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福纨回头,却见那门槛外站着脸色沉沉的林如晖。她立在阴影里,缓缓收回推门的左手,一身鹅黄长裙,白狐领薄披风,腰间悬着枚红绳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