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马文，我不是在指责你，”淑梅觉得她的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我只是想和你讨论，找出问题在哪里。我觉得你刚说的这些都很好，但是我们把顾客吸引到店里来，有没有关注过她们对服务的感受和意见？她们满意什么，不满意什么？”
“我们每次都让顾客填写满意度调查啊，大家的反馈都是很满意。”
“那很好，但是有多少顾客填写并返回了问卷？”
“这个，这个都是苏菲在做的，我明天问一下苏菲。”
淑梅对马文的回答有些失望，但是看到马文已经明显表现出不快，怕继续问下去会激怒他，她顺水推舟地说：“好吧，那等明天问过苏菲再说吧。”
她举起酒杯，对马文说：“来，咱们干一杯，”说完喝了一口，“你觉得这酒怎么样，这是咱们去年在纳帕山谷里的酒庄买的。”
马文也喝了一口，敷衍地说：“一般般吧，我觉得酸度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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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了，但是淑梅根本睡不着。今晚和马文的谈话不仅没消除她对沙龙经营的疑虑，反而让她更加担心。也许她对马文太过信任了，马文虽说是科班出身，有理论，但是对美容行业并没有多少了解。苏菲以前是做美容的，但她已经离开这个行当二十多年，对现在美容业的了解，不会比她多。
以她了解的情况，店里的经营可以说是一团糟，但是更糟的是，她以前太过依赖马文，把整个店的经营都撂给了他。明明她是这家店的大股东，可现在连问一下经营情况都得小心翼翼。她原本还打算询问一下收支情况，但怕马文不高兴，没敢开口。新店开张，前几个月亏些钱在所难免，但亏了多少，她作为大股东至少有权知道，可看马文的样子，问了不仅会惹一肚子气，也未必能问出个结果。淑梅想，不如干脆直接去会计事务所查账。
可去会计事务所查账，不会瞒过马文。会计事务所是马文找的，有他的人脉关系，马文如果知道她去查账，一定不会高兴，但去查账至少能知道真实数据，就算马文不高兴，他也应该能理解，她才是这个店的真正主人。
淑梅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内心的焦虑，她翻了个身，把头枕在胳膊上，背对着马文。马文在她旁边静静地躺着，没有往常的呼噜声。淑梅知道马文也没睡，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和尴尬。她的额头有些发痒，但是没敢用手去挠。同床异梦，这个词突然蹦到淑梅的脑海里，她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张着嘴，尽量让呼吸显得平静。
马文的确没睡，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怎么能睡得着？他心怀不安地等待这一天，已经有一些时日了。他原以为以他商科毕业得背景，经营个小小的美容沙龙，易如反掌，但现实却和他开了个玩笑。就好像一个大学毕业生辅导小学生的数学作业，却解不出孩子请教的问题。
他一切都是按照教科书的理论，严谨有序地推进，从市场调研，到商业计划书，到核心竞争力，到差异化竞争，到店面选址，一直到装修、人员和设备，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经过缜密论证，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地方会出纰漏。但是两个月来店里的销售业绩，好像开玩笑似地一直低位徘徊。
他花时间重温了市场营销学，不仅广告、打折、优惠券、会员返利、联合促销等等营销手段试了个遍，还打出了花样组合拳，但是效果就像是给一个将死的病人打强心剂，打一针，喘口气，药效一过就又半死不活。
他渐渐感到心里不支，黔驴技穷，有点想打退堂鼓。但是开美容沙龙是他鼓动的淑梅，而且毛遂自荐当了经理，现在弄成这样，让他怎么和淑梅交待？他每天被店里的事弄得心力交瘁，但在淑梅面前还要装得像没事人一样。他每天都担心淑梅会突然询问经营情况，心里又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今天晚上，淑梅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问得问题都在点儿上，而且逻辑清晰。虽然因为淑梅没有穷追猛打，两个人没有到摊牌的地步，但马文觉得，他在这个家的日子不多了。
淑梅又等了两天才找机会去了会计事务所，她没有预约，而是突然袭击。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指示事务所不得通知马文，然后要求查看账目。淑梅虽然不太懂财务，事务所的会计对她的突然袭击也感到不快，有些敷衍，但淑梅到底有个大学文凭，最基本的收支平衡还是能看懂的。
情况比她预计的要糟糕，第一个月销售还不错，但其实是靠高额的促销费用支撑的。从第二个月开始，销售就断崖式的下跌，虽然后半个月销售有所回升，但销售费用的增幅却更高。沙龙从第一个月起就在亏钱，截至到上周，亏损的数目已经很可观了。
更让淑梅吃惊的是，即便是亏损，按照起始投资计算，公司账户上的资产仍然会有结余，可账目显示，银行对账单里的现金结余全部来自短期信用借贷，也就是透支的信用卡。淑梅看着账目，只觉得脚底发凉，后背上却冒出一层冷汗。
淑梅几经盘问，会计才不情愿地给她出示了注册资本的资金来源，原来马文承诺的现金股份并没有真正到账，公司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用在她的资金运行。马文居然欺骗了她！
淑梅回到家里，又气又怕，平生第一次失去了安全感。十几万美元，不是个小数目，难道就这么全打水漂了？一个冰冷的无法回避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她必须和马文摊牌！结果可想而知，但她已别无选择。
她等着马文回来，但又怕他回来，每次听到汽车行驶到家门口，心都发慌，直到确认不是马文，才松了一口气。她心神不定，不得已开了一瓶红酒。两杯酒下肚，身子热乎乎的，头有些发胀，但却不再感到心慌。
天渐渐暗了下来，她没做饭，也没开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不时地拿起酒杯，喝上一小口。
有汽车开过来，两道车灯的光柱从窗□□进来。淑梅往窗外看，马文的马自达已经拐进通向车库的水泥路，车在车库前停下来，马文下车走进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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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梅喝了一口酒，在黑暗中坐直了身子，她有些紧张，嘴里不停地做着吞咽的动作。
门开了，马文的轮廓印在门框里，他按下门边的开关，厨房和餐厅的灯被点亮了。淑梅坐在黑暗的起居室里，半明半暗的余光从厨房投射到她的脚下。马文把钥匙放在餐桌上，抬头看见坐在黑暗中的淑梅。
“我以为你没在家，怎么不开灯？”马文看着阴影中的淑梅问。
淑梅没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马文走过来把起居室的灯打开，金黄色的灯光倾泻到淑梅的身上，她用手遮住眼睛。
马文盯着淑梅，淑梅的两颊因为饮酒像是涂了胭脂。马文没说什么，走到玻璃柜前取出一个酒杯，然后在淑梅的斜对面坐下来。他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对淑梅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干杯，”马文说，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你想谈谈吗？”
淑梅看着马文，心跳开始加快，她又喝了一口酒，“我今天去会计事务所了。”
“我知道，”马文又也喝了一口酒，他举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殷红的液体在酒杯里旋转，“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淑梅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要和马文说什么，她只记得沙龙每个月都在亏钱，于是说：“我们每个月都在亏损。”
“是的，你前几天去店里查账，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马文没有看淑梅，仍然盯着酒杯里的酒。
“我只知道销售额很低，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亏了这么多。”淑梅的记忆慢慢爬了回来了。
“我和苏菲一直在努力，我想明年情况会有好转。”马文貌似自信地说，往杯子里加了一些酒。
“可如果连圣诞节这个机会我们都抓不住，明年靠什么呢？”淑梅把酒杯放到茶几上，她的手有些抖。
“圣诞节这段，大家都在打折，竞争太激烈了。我想我们避开这段，明年开始一轮新的促销，争取能够留住一些顾客。你也看到了，我们促销的时候客流还是很不错的。”马文与其说是在说服淑梅，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