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沂均还是想不通:“谁他妈这么看不惯我,等我找到了非得拿流云劈死他不可……”
启明星已经冉冉升起,天地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晨曦中。
风岐沐浴在晨光间,鬓发在微风中舞动。他的眉眼显出一种湿润的温柔,像是用饱蘸笔墨的狼毫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一挥而就,少了精雕细琢的刻意,却满是浑然天成的气度,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
此刻天地间的确只有一个他。
曾弋站在晨风中望着他的侧脸,那句话就在嘴边,却迟迟不能开口。
“你是……”她张了张嘴,正待开口,脸色突然一变。
风岐比她反应还要快,他已飞身上半空,手中飞刃挥出,空中的黑影“扑啦啦”一阵挣扎,往镇上逃去。碎裂的羽毛状石块细雨般从半空落下,风岐的声音从她耳边划过:“我去给你捉回来,在这里等我。”
随即他的身影一闪,便紧追那黑影而去。
曾弋感觉耳朵又一次烫起来,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却见又一道黑影飞快从碧水河上划过,留下烟尘样的残影,晨光里依稀可以见到那黑影瘦削的身形。
她转身藏在树后,见那黑影轻烟一样掠过水面,越入低矮民房,转眼消失在小巷之中。
心念闪动,曾弋已经不自觉地拔足追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边满载希望,一边冰凉遍野,左右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
娑婆剑还斜倚在树下,晨光映在黑色剑鞘上。她已紧紧尾随黑影,消失在天色渐明的小巷。
屋檐上突然传来一阵瓦砾破碎的声音,一道浅色人影呼啦一下滑下来,挡在曾弋跟前,急声唤道:“绿珠!你来做什么?快,快躲起来!”
殷九凤伸手要来拉她,却被曾弋闪身避开。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曾弋已拔出他手中长剑,回身一刺。
早已隐藏在小巷暗处的黑影利箭般破空而来,手中长剑寒光闪动,被曾弋一剑荡开,不料这黑影竟借一剑之力,反身腾空,又一剑直直刺向殷九凤头顶。
其动作快如电,其剑气森如鬼,曾弋拽着殷九凤的衣襟,将他扯至身后,随即举剑向上,下意识地挥出——殷九凤的归朴剑在曾弋手中宛若流光,点点流光连绵迭出,封住黑影攻势,剑影中又斜斜一剑,直扑黑影面门而去。
曾弋挥剑如影而至,那黑影如风如电的动作却不禁滞了一息,转眼剑尖便至,眼见要将他蒙面布巾削落。黑影猛地反身弹开,似是犹疑又似惊恐,一步三回头地飞越而去。
小巷中又恢复了宁静,只余下殷九凤的喘息声——即使看着已是翩翩小公子的模样,到底仍是经验不足,被那森然杀意震得半天不能回神。
曾弋将长剑递给他,转身欲追。殷九凤却一把拉住她,急急道:“绿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招数?不是不准你进禁室吗?这是……这是……”
曾弋摇摇头,只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殷公子——”
“你从前都叫我九叔的……”殷九凤不满地撇了撇嘴,松手坐在地上。
“小九,九凤,你听我说,”曾弋垂头看着他,温声道,“叫你九叔的是绿珠,不是我。”
“又来了,”殷九凤有些气恼地将归朴剑往身边一放,“你不是绿珠又是谁?”
“我不是绿珠,”曾弋道,“我是……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游魂。”
殷九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像是震惊她居然能面色如常地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随即低头闷闷道:“你何必这样。”
曾弋叹了口气,耐心道:“小九啊,绿珠早就跟你回家啦,你还没发现吗?桃舒就是绿珠啊。”
殷九凤愣了愣,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又听曾弋道:“你好好想一想,在忽沱河上,在凤栖镇,它都在,对不对?”
他的神情忽明忽暗,靠墙坐在在晨光熹微的巷子里,眼前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可你会《破障》……”他茫然望着前方,闭上了眼睛,“这是我们家的禁术,除了绿珠,还有谁会呢?她因为学这个,还被家主禁足了……”
“小九,”曾弋躬身看向他,“会《破障》的不一定是绿珠……但会为你不顾性命的,一定是绿珠啊。”
殷九凤“噌”地站起身,晃了晃,眼中突然满布焦虑,急道:“那……我先走了。”随即脚步凌乱,踉跄着跑了。
曾弋直起身,发丝被殷九凤擦肩而过的风带起。她心中暗道一句“抱歉”,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少年仓皇的背影。
天光微茫,小巷矮墙的缝隙里长着一株小黄花,正在微风里颤抖。她伸出手指,在花朵上点了点,转身准备回树下。
巷口立着一个人。
天际灰蓝,正是旭日初升之前最为黯淡的时刻。那人站在巷口矮墙的阴影里,半明半暗的脸上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难过。
“一个路过的……游魂?
“这世上会《破障》的游魂,恰好我都认识,那么——”
曾弋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我该叫你公主殿下,还是……极乐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令弋公主=曾弋/曾令君=极乐将军
我知道这个设定写得太隐晦,我检讨!
但是!顶着被板砖拍死的风险,我还必须要说一句:殷幸只知道曾令君=极乐将军,他并不知道曾令君=令弋公主,毕竟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对不对(并不是,不要怕,没有雷)……
因为在我们憨直又端肃的殷幸心目中,曾令君他是个可可爱爱的男孩纸啊!
如果没有解释清楚,咱们可以评论区再见哈哈哈!容我细细答疑!360度旋转鞠躬!
☆、影踪
有一瞬间,曾弋觉得殷幸变成了梦魇里常见的样子。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沉而又沉的心跳声,双腿紧绷,随时准备在他拔剑刺来时退后逃跑。
仿佛除了逃,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殷幸并没有拔剑。他只是近乎咬牙般从齿间发出声音道:“说话啊。”
曾弋双脚钉在原地,稳了稳呼吸,道:“都不是。殷宗主说笑了,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跟这两位……名动天下的人物没有关系。”
“无名小卒?”殷幸神色复杂地笑了笑,“能以鼓声破障,能用拂柳御敌,曾令君,你是觉得这些太简单,还是觉得我太蠢?”
“……”
想不到堂堂明渊君竟然一开始就袖手旁观,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曾弋于是转了转脚踝,道:“明渊君也真沉得住气。”
殷幸却道:“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曾弋摇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说怨你吗?恨你吗?还是说对不起?”朝阳照着晨露,草叶中有鸣虫,尘世一片生机勃勃。曾弋的声音里却满是深秋的苍凉:“我身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从前几辈子,都算是抵了债吧。如今我这一条小命,你要是觉得还没够,就拿去。”
殷幸望着曾弋,拧眉不语。他的眉目中多了些沉稳,与当初那个一心经纬天地的少年已大不相同。
无尽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曾弋闭上眼睛晃了晃,再睁开时,逐渐明亮的灰蓝天空里,莫名浮现出另一双墨气淋漓的眼。与太荒门众人约好的会面时间快到了,风岐……可能还在河边寻她。
她觉得心底下有一小块地方开始躁动,只想赶紧离开这巷口,仿佛只有回到碧水河边,才能获得安宁。
“还有人在等我,”曾弋从殷幸身边走过,停了停,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殷幸没有开口。曾弋快步离开巷口,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什么?”
曾弋回头,只听他又问:“你怎么……搞成现在这样子?”
“喜欢。”曾弋丢下这句话,再不回头。
急匆匆跑了一段,清早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袍角,直到看见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才停下来稍微擦拭了下额角细密的汗珠。
风岐抱着娑婆剑,正斜斜靠在树干下,微眯着双眼。像是困极,又像是怕被阳光刺伤,不敢睁开眼。
她缓下脚步,轻轻走近。阳光穿透叶缝,碎金般洒在他脸上,眉眼深邃,鼻梁挺直,俊美得不似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