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快去。”
“千万握紧了,别松手……”
“放心放心,你快去忙你自己的!”
唐幸连连点头,就连腕上的白色手包都来不及摘,便猝不及防地随着手上的动作跌在地上,拖在甲板上沾满了黄沙水。
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可她仍是不放心,继而她仓促地抬起头来,对着犹如凝固在江风上的梅婧恳切呼喊道,“我扶稳了,快快快,你赶快走过来!”
“别让她过来……”夜生从船舱取过绳子,麻利地固定住木板两端,“你让她倒退,走回去。”
眼前的场景古怪而荒诞,想留住自己的竟然是唐幸而非夜生。梅婧一时只觉得太阳穴跳得更疼了,进而哆嗦着唇,终于嗫嗫地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郑夜生,你在说什么?”
夜生的头埋得很低。他心跳如擂,却不敢去抬头直视她那双溢满情绪的眼睛,只能继续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掩饰着自己不自然地吞咽。
“我让你回去。”
“我等了你三年,不是为了听你和我这句话的……”
梅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一阵疾风吹来,因为精神松懈,她身型稍稍踉跄了半步。
“别动!”夜生顿时急了眼,“这下面可是长江,不是公园里的水池子,一掉下去,瞬间就没命了!”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的水滴滴溅在了手上,唐幸瞳孔一缩,怔怔地抽出一只手抹了把脸。
“我靠,下雨了,你们俩快一点行不行?让一个三十岁的人当众脱妆,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夜生的态度也变得愈加急促,“梅婧,快回去。”
梅婧哽咽,“你留她,不留我?”
“我不留我不留,”尽管衣服跪脏了,膝盖也跪疼了,可唐幸仍不以为意地帮腔辩解道,“我正准备要走呢,这不是正好卡一半遇上你了?”
雨水无眼,瓢泼而下,此刻就算回头的三米路,夜生也不敢让梅婧一个人走了。
他打不起这样的赌。
随即夜生上前一步,决然地踏在了木板上。
“快过来,手给我。”
梅婧心间一颤。
仿佛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便听话地抬起了手。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许多年前那间灯泡坏掉的浴室里,当时的他们多青涩啊,甚至摸不透自己朦胧的心意。
分隔多年的十指终于再度交握。
夜生的手那么大,那么暖,被包裹在其中,总能被给予着满满的心安。
连带着熟悉的温度,几乎梅婧一瞬间便滚落下泪来。也就是在这交握的一瞬,她心内激颤,一时没留神,右脚一滑,顿时身型一歪。
电光火石间,夜生抓紧了她臂弯,继而紧紧箍住,顺带着身体的惯性疾速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唐幸也是眼疾手快。
她立马抛开了摇摇欲坠的木板,也顾不上不小心从腕上甩脱到江中的手包,连忙拽住了夜生的肩膀,咬着牙,帮忙一同使力,将半个身子坠入江中的梅婧给硬生生地拉了上来。
直到确认二人安全的那一瞬,唐幸才彻底抽身,退开几步之远,定定地望着还没缓冲过劲儿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好了。既然都来了,你们也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心肝宝贝们终于重逢!!
第76章
上一秒还利落潇洒, 想要勇敢迈出成人之美底一步的唐幸,下一瞬走到船头,便彻底被眼下这瓢泼的雨势淋软了气势。
雨水太大了,而木板又十分窄小。
脚下是疾速奔逝的长江水, 无序的雨滴溅在木板上啪嗒作响。因为光线昏暗, 这一刻的唐幸甚至没法看清木板的分界线, 更是没有了顺利平安走到江对岸的信心。
何况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刚才都随着手包跌进了江里。就算咬着牙过了岸, 眼下这黑灯瞎火的, 她也必定寸步难行。
于是,唐幸无意识地踌躇起了步伐。
前前后后犹豫了半天,还是认怂地折返了回来。
“……郑夜生,要不再收容我找个地方坐会, 等雨停了再走?”
夜生一时仿佛并没有听见。
身体感官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兽, 在这一瞬因最熟悉不过的气息催化, 终而从长久的麻痹中缓缓复苏。
这些年来如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觉得很多事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像是温暖, 像是悸动, 也像是对平凡人对正常生活所寄予的渴望。然而此刻紧紧瑟缩在胸膛之中的小玫瑰, 就像是光阴所赐予他的一味解药,无论是在多年前,还是在此刻这个猝不及防的冬雨之夜,都有一种将世界尽揽怀中的甜蜜错觉。
回过头来,望见着这如同被定格住的二人,唐幸随即决定不再寄望于夜生,而是自作主张地走去船舱中避一避。
“好了, 回魂了回魂了,”唐幸连忙先一步地抱着胳膊躲进了棚顶中,“你们俩别在外面演戏了,再过过,衣服都要湿透了!”
夜生眸光微动,神色总算有了迟钝地变幻。
唐幸继续苦口婆心道,“赶紧起来,进去擦一擦,不然你女朋友那细皮嫩肉的身子板哪能禁得住这个风?明天立马去医院急诊吊青霉素去!”
黑暗的空气中,时间仿佛有了短暂的停滞。
而这个间隔着脉脉光阴的称谓,从唐幸嘴中轻描淡写而出,也成功让两人的表情出其不意地不自然了起来。
“郑夜生,你瞪我干嘛?”唐幸毫不客气地翻着门口的铁皮柜,寻找着有没有可以擦擦身上水珠的干净毛巾,“快抱进去啊,我又不是保姆,还想我帮你一起使力啊?门都没有,快快快啊!”
梅婧也逐渐在唐幸直白的言语下,缓冲好了自己的情绪。
生死一线与失而复得的奇异感,令她的思维变得迟缓,她几乎是本能般地依恋于这个怀抱,即使四肢已冻到快丧失知觉,但她依旧不愿动弹。
夜生皱着眉,微哑声道,“松手。”
梅婧抬头望着他那线条比从前更加分明的下颔,固执地摇了摇头,反而将自己的身子与他依偎地更紧了些。
“别闹了……”
“腿冻麻了,”梅婧自然而然地将柔软的双臂绕在了他的颈上,继而半真半假地在他耳边轻哼哼道,“动不了了。”
夜生顿时没了应付的法子。
寒风夜雨不等人,衣服早已被淋透,寒气也随着阴冷的雨水直入骨髓。理智在这一刻显然败了下风,随即他只能将小玫瑰一把抱起,越过表情饶有趣味的唐幸,直接往船舱内走去。
船舱很小,大概只有三十个平方,能靠着四壁的地方,大都堆满了各种梅婧看不明白用处的冰冷器具。似乎人生活在这里就像株不知名的植物一样,纯粹自生自灭地活着。
推开西面那一扇咯吱作响的小铁门,夜生将她放在了一间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房间的卧室门口。
木板拼凑的单人床上被褥单薄,一眼望去就没什么温暖可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黯的,似乎就连白日里也透不进光,唯有床边小桌上那一盏荧荧的台灯,给这个小小的空间带来一丝缥缈的温暖。
夜生的下颔紧绷着,从床下的木箱子里掏出了两件厚外套。
继而一声不吭地将一件没拆吊牌的新棉袄丢给了唐幸,另一件稍微旧些,但也算干净的递给了梅婧。
靠在舱门上的唐幸没客气地披上了外套,“谢谢。”
“要是真谢,今后就别来了。”
“你放心,今晚我不会碍事的,”唐幸哑然失笑道,“我去远一点的椅子上坐着,等到雨停了我就走了。”
“好,那到时候你顺便把她也送回去。”
刹那之间,两个女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你们这都多久没见了,干嘛不好好聊聊?”唐幸直截了当道,“还是嫌我在碍事了,要是这样,我现在也可以硬着头皮走——”
夜生打断道,“没什么说的了。”
“啊,”唐幸费解,“你装什么装?”
身上的水顺着裤管向下蔓延。
夜生垂眸,扶着铁门把手,语速急促道,“好了,雨停了就回去,我去睡了。”
“喂,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唐幸把话说完,舱内那一扇唯一的小门便紧紧合上,一时整个空间内徒留着匪夷所思的她,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梅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