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司马昭眼神的异样之后,司马炎立刻收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的提起父亲的痛处,毕竟东兴之败是司马昭生平打得第一个败仗。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昭的眼神随即便有所缓和,他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后对司马炎说:
“怎么停下来了?继续说下去。”
司马炎见状便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起了自己的推论:
“当今魏国的朝政大权虽然全都掌握在伯父的手中,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真心效忠伯父,而东兴之战就是可以看出这些效忠魏室之人的真面目,因为他们都会借着这次的战败而跳出来对伯父和父亲发难,即使有些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私底下也一定会有活动,想要查出来是根本不困难的,所以……所以孩儿认为此次的战败并非是父亲指挥能力的优劣问题,而是父亲和伯父为了司马家在朝中的地位,而联手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在听完司马炎的这番长篇大论之后,本该万分惊愕的司马昭却出奇的冷静,他淡淡笑道:
“还有吗?除了这个之外,你还看出了什么?”
这下子司马炎颇有些黔驴技穷了,他直到方才刚刚想出了东兴战败会在国内引起什么样的波澜,以及司马师会如何利用这场波澜来查出怀有异心的人,尚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看着司马炎眉头紧锁的样子,司马昭缓缓站起身,同时伸手从桌案上将雍州的地图拾起来,一面卷着一面走到司马炎的面前,将这卷地图递到了他的手上:
“你只猜出了三分之一而已,而另外的三分之一就在这卷地图当中,当你猜出了这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就自然浮出水面了……”
双手捧接过地图之后,司马昭转身走向了书案,而司马炎也拱手向父亲行礼:
“那孩儿暂且告退,父亲也请早些安歇……”
还没有等司马炎伸手将书房的门打开,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司马昭低沉的声音:
“如果你猜得透剩下的三分之二,明天就收拾好行装和我一起出发吧……”
等到司马昭回卧室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见王元姬并没有上塌安睡,而是守着一壶刚刚温烫好的米酒坐着小憩,心里感到无限温暖。
他从王元姬的身旁捡起早已滑落的毛毯,又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本就入睡不熟的王元姬迅速醒了过来,她见司马昭终于回房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之后她轻微打了个呵欠:
“你再不回来我可能要睡到天亮了……”
司马昭眼含愧疚的笑道:
“抱歉,我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王元姬露出了如月光般皎洁的笑容:
“为你担惊受怕的可不止是我一个哦。”
说罢王元姬便轻轻拉着司马昭的右手,放在了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这里还有一个呢……”
从回洛阳以来司马昭几乎没有和家人接触过便被关押在廷尉,刚刚从廷尉被释放出来的他并没有察觉到王元姬的身体有什么异样,然而现在他意识到了,却足以令他惊愕万分……
对此王元姬解释说:
“你率兵前往东兴的时候就有了,今天正好三个半月。”
面对自己又要有一个孩子的好消息,司马昭自然是兴奋不已,他将耳朵靠在了王元姬的小腹上仔细听着,王元姬见状轻轻拍了一下司马昭的背部:
“别傻了,才这么点大能听出什么来呀……”
可司马昭却不这么认为:
“他可是我司马昭的孩子,必然是不同凡响的。”
说到这里,司马昭一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前往雍州抵御蜀军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开始僵硬了。
此时王元姬也察觉到了自己丈夫情绪上的变化:
“怎么?刚一回家连床榻还没有捂热乎,又要离开了吗?”
坐起身后,司马昭面露难色的回答说:
“我和大哥预料,东兴之战后吴蜀两国必然会有大的动作,我先前曾经指挥过对吴作战,考虑到朝中可能会有反对的声音,所以大哥和我商量之后,决定由我去雍州,而他去淮南。”
王元姬理解丈夫的难处,但夫妻才刚刚相聚就又要分离,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你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怕这孩子到时候出生,连个起名的人都没有……”
司马昭将王元姬揽在怀中宽慰道:
“你放心吧,在孩子出生之时我一定能够赶回来的……”
(六):挂帅
出于某种战略目的的考虑,司马昭从离开廷尉起便处于保密的态势之下,除了司马师和王元姬、司马炎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翌日天刚蒙蒙亮,司马昭便从王元姬的手中接过了行装,准备快马赶赴长安。
走出卧室的时候,司马昭特地留意了一下司马炎卧室的情况,结果发现司马炎的卧室依旧没有任何烛光的痕迹,显得格外安静。
“炎儿应当是还没有起床吧,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王元姬刚刚想要去往司马炎的卧室方向,就被司马昭阻拦了,他的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些失望:
“不用了,既然他还没有起的话就算了吧……”
然而就在他们走出后门的同时,却惊讶的发现司马炎不仅早早就起床了,而且正在给两匹马喂草料,同时司马昭还发现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负载着包裹行李。
对此并不知情的王元姬颇为感到诧异:
“炎儿,你这是做什么?”
司马炎并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拱手对司马昭说:
“父亲,孩儿已经全部想明白了,您昨晚所指的另外三分之二,其一便是大胜过后野心急剧膨胀的诸葛恪,而另一个便是一心想要寻机北伐犯我边境的姜维,如今东兴之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姜维和诸葛恪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父亲和伯父早已经筹谋了应对之策,今日我们便是要动身前往雍州。”
虽然司马昭并没有对司马炎的论断发表看法,但司马炎从父亲的表情之中已经看到了赞许之色,这让他的内心得到了不少的鼓舞。
可这时站在一旁的王元姬却从司马炎的话中得到了另外一层意思:
“我们?”
司马炎笑道:
“是啊,母亲,孩儿今日便要和父亲一同启程了。”
王元姬忍不住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司马昭:
“你们父子俩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前线战场是多么残酷血腥的地方,稍不留神便会有性命之忧,你怎么可以把儿子带到那种险境呢?”
对此司马昭解释说:
“父亲和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经历的风险可比他要多得多,男子汉总是要上阵锤炼的,要不然怎么做司马家的子孙呢?”
打从东兴之战起便一心想要追随司马昭上阵杀敌的司马炎,难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也很害怕王元姬会阻止他,于是便当场跪在她的面前:
“母亲,孩儿不想成日困在这皇城之中,想要走出去见见世面、增广见闻,孩儿想要成为像祖父、伯父和父亲那样可以建功立业的人,还请母亲能够成全!”
见司马炎的态度如此决绝,王元姬也不好过分阻拦,毕竟撇去个人情感而言,她也不希望司马炎是一个毫无成就、坐井观天的人,如果他有这个器量和潜力,那也不是自己能够阻止的,如果没有,正好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从妄想和梦境之中醒悟过来。
“傻孩子,你可知道你的祖父、伯父和你父亲走到了今天,是用多大的代价换来的吗?建功立业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要想将其扛在肩上,你缺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她迈动步子走上前,俯身将司马炎扶了起来:
“既然你执意要走这条路,那你就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你有这个觉悟吗?”
此刻的司马炎眼神异常坚定:
“孩儿有!”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元姬再无阻拦司马炎的理由,她又转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司马昭:
“我把儿子交托给你了……”
拜别了王元姬之后,司马炎和司马昭手持司马师的密令,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之下极为隐秘的策马向西,直奔长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