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谢征,道:“我备下的,自然是女儿的礼,是从我嫁妆铺子里取来的。不知伯爷的意思,是要趁着我的礼去我娘家恭贺吗?”
谢征怒道:“你都是谢家人,带着的礼自然是谢家的礼!什么嫁妆不嫁妆?”这些日子,他已然被这“嫁妆”二字烦透了,好像谢家已经落魄到用媳妇嫁妆的地步一般。
元氏转身上马车,嘴里道:“不巧了,那礼单上写得明白,是女儿元青黛之贺礼。与谢府无关。”话说完,人已然上了马车,一声“走。”马车便“咕噜噜”走开了,根本没有等待谢征的意思。
谢征气得脸色猪肝,可这元家必须得去,否则,就真的结仇了。他用力一甩袖子,转身回去,叫随从包了他桌案上摆放的一对金麒麟,这才骑马出门。堪堪跑了两条街,才追上元氏母子的车马。
马车里,谢千羽看着谢征又气又没有办法的样子,眉眼含笑。今日,外祖父一定会当着宾客给这个女婿难看,到时候,满朝有一半的人就会疏远现在这个只有爵位而没有权利的谢家当家人。那么,回府之后,松鹤园听说了此事会怎么办?讨好凌霄园吗?她倒是很期待呢。
护国公府离谢家并不远,所以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昨日下了圣旨,恢复护国公府往日荣光。今日来道贺的人便已然络绎不绝,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满床笏的盛况。
谢明晟扶着谢征下马,谢千羽扶着元氏下马车。可这夫妻二人却丝毫没有眼神交汇。
谢征看着马车拥堵的护国公府大门,眼神阴暗。十几年前,他每次入这个门,都是小心翼翼,想着有一天,他发达了,便可以挺着腰杆进入。没想到,十一年后的今天,他已然是昌宜伯,却依旧需要放低姿态。因为,“护国公”三个字,不只代表比他高了两个爵位,更代表着异性封爵中除了王以外,最高的爵位,即便封“公”的,也是护国公最高。
元氏抬头,看着擦得明亮的“护国公府”四个字,强忍泪意,挺直脊背,举步朝着大门而去。
她如今正一品夫人的诰命,路上所遇之人,每个都向她行礼,恭敬地请安。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夫家给的荣光,可到底,是沾了护国公府的光。
元氏强忍的泪意,在看到大门处恭迎众位宾客的中年男子时,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元家义子元子杰刚刚恭迎了礼部尚书进府,出来后,便看到整整十几年未见的义妹,立马双颊泛着红光,笑着迎出来,开心道:“青黛!这么早就回来了?父亲母亲正在内里等你呢!”他上下看着妹妹,眼睛一红,哽咽道:“瘦了。”
元氏用帕子擦着眼睛,从周嬷嬷处拿来礼单,递给元子杰,道:“我自己进去就成。”
元子杰“哎”了一声,招呼了个小厮,道:“请伯爷去前厅见国公爷。”说完,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谢征一眼,更没有去接他递上的礼单。一旁的小厮看了,只好上前接过礼单。
元氏不理会谢征满脸猪肝色,吩咐儿子随着谢征去前院之后,独自带着女儿去了后院。
路上,元氏走得很慢,眼睛不停得东看西看,仿佛要将这元府的一切与自己印象中的元府重叠起来。
谢千羽走在她身边,看着她唏嘘的样子,也微微叹了口气,元家看似复宠,可前路艰险,要一步步好好走才是。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在不得已起复元家的这种情况下,元家只要稍不注意,就是重蹈覆辙,甚至可能会比十年前更加凄惨,前世元家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护国公府作为几百年的大族,世代居住京城,又世代荣华,所以宅院占地极广。前庭和后院加起来,占了整条十里街。十里街实实在在长有十里,足可见护国公府繁华。从正门看去,里面厅殿楼阁尽显峥嵘轩峻,后门挨着后院,树木山石洋溢葱蔚洇润之气,哪里像是一个落败了十一年的老宅子?
前院都为男主人平日办公或是见客所用,所以多修葺得大方平整。谢千羽随着元氏穿过前院中轴线,从一入门的十麒麟护宅影壁,至头进院子。这里从太湖里运来了众多石头,堆砌了一座十几丈高的假山,其中曲径通幽,攀藤遍布,又修葺了两个亭子在上面,摆着时下里开得最艳的花卉。元氏自假山口而入,一边走,一边对谢千羽道:“小时,我淘气,总会偷偷来这里玩耍的。”
周嬷嬷在身后跟着,笑道:“我常找不到,急得满头汗。”一众人跟着笑。
假山中有一小石桥,旁有流水,冬日里竟然也没有结冰,还有鱼儿在里活跃。元氏道:“这是活水,请了甄大家做的,如今二百多年了,竟未止过流水的。”甄家是前朝就很厉害的工匠,皇家专用,偶尔给勋贵做活计,但凡是甄家出的东西,可用百年不坏不腐。
假山中出来,迎面撞上了苏氏携带女儿云馨儿,不由又是一番感叹。几人便一起往后院而去。
二进院子里只种了几棵松柏,极广的院子里满是寒气,主殿尚荣殿修得十分阔绰,是这护国公府的正院了。元齐当年领兵十五万,正是在这里点将出征,只是现在,威风不再,兵权全无。
三进院落种了柳树和榆树,有一处主殿名为忠义殿,四下里都是厢房,是护国公府办公的地方。从前,一些幕僚和宾客便住在这里的跨院里,如今跨院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居住。
第134章 满床笏的荣华
四进院子里有一处罩房,分上下两层,足足四十多间屋子。罩房前面都种了岁寒三友:梅、兰、竹,一间最大的,是藏书楼,剩下的是男主人们的书房。
第五进院落便是内院了。内院要比外院的占地更大些,这里做成了园子。与昌宜伯府一样,错落有致地修建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院落。许氏就住在最大的紫顺园。
苏氏道:“如今瞧着下人出入接物皆有章法,尽显当年荣光。”
元氏也点头道:“母亲调教人一向有法子,我多有不及的。”
苏氏拍拍她的手,道:“切勿妄自菲薄,平心而论,我若与你境地一般,只怕做的不如你。”
元氏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只走路看风景,却不多言的女儿,道:“那时我是真的不愿醒来面对这一切的,可我在昏睡中,听到一句‘万事俱备,只少一股子东风了,母亲可得提起精神,快些醒来,女儿等着你一起并肩作战。’若不是这一句,只怕我现如今还睡着。”
谢千羽转头看她,原来,那一句母亲听到了。
云馨儿投来敬佩的目光,手下紧紧握住了谢千羽的手,道:“羽娘,我好佩服你。”
苏氏惊讶地看着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有些不可置信,那年,这孩子也不过十二吧,在十年欺辱生活中,竟然如此斗志昂扬?这股子狠劲让她更加高看一等。
一行人穿过柳堤,绕过假山,踏过一座小石桥,便到了紫顺园门口。守门的婆子元氏认得,婆子见了礼,又命人快步去通传,这才含着泪与之寒暄几句。
进了门,苏氏笑道:“元家虽然落败十年,可这些老人依旧能找得回来,可见人心。”
元氏点头道:“都是一些世代跟从的老人了,生在元家,长在元家,也是在元家学的本事,如何能忘?”她转头道:“云家、苏家亦是如此。”四大家儿,她却独独没有提起谢家和魏家这两个新贵。
院子里伺候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即便不是,也是许氏从北境带回来的,大多见过元氏,见几人进了院子,纷纷行礼。也有心急的,忙着去帮着打帘子丫鬟打起帘子来。
早有通传之人来传过话,此刻微微发福的季嬷嬷早已等在门口,现在迎出来几步,福身道:“世子夫人安好,多年未见,竟还是这样光彩照人!”又对元氏道:“我的姑奶奶你终于回来了。”
苏氏掩嘴笑着道:“瞧瞧,季嬷嬷还是这样会夸人。”几人嬉笑着进了门。
屋子里果然暖和,自然有丫鬟服侍去了大氅和斗篷,几人便绕过通顶的屏风,进了主屋。这是个三层的建筑,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宽敞明亮,一层最中间与二层通着,房高足足三丈,十分气派。此屋是许氏用来接待贵客和处理事务的屋子,所以摆放了不少华贵的椅子和书桌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