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92)

这桩桩件件均的始作俑者触了皇帝逆鳞。

张思远出宫时,恰是晚霞高挂,金光遍洒,紫宸殿上的琉璃瓦跳动着金粒子。他没有感到热,反而是格外的清爽,圣人金口玉言答应了他,那么,便不会出尔反尔。

从朱雀门出来,上了自家马车,看着思夏满头大汗,却满面笑容地道:“回去吃酥山吧!”

思夏却忙问:“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不大清楚。”他又一沉吟,“大约也没什么大事吧。”

思夏仔细想想他方才在小几上写的东西,不去东宫倒也正常。又问:“那阿兄去了太后宫里?”

张思远两手夹着那张纸:“紫宸殿面圣!”

郧国公府的车马向胜业坊缓缓而行,沿街听到马蹄声急促,更有人大喝:“让开!”

张思远饶有兴致地揭开帘子看去,视线中是几匹快马匆匆朝朱雀门而去。他嫌恶地摔下车帘,端起小几上的碗要喝水。

却被思夏两手压住了:“这个碗,我喝过了。”刚给他倒了他没喝,所以她就喝了。转而又取了一个,提壶倒水,递给他。

他却不接。

思夏登时来了气,却不敢发作,只将那碗放回了小几上。

张思远依旧不动弹。

思夏生怕他上火,催道:“阿兄喝水。”

真是惯坏了他。思夏端起碗,给他喂到嘴边。

下车后,他吩咐绀青:“让膳房做酥山。”

绀青答应了一声,就要转身,这时张思远又补了一句:“做好后给宣阳坊程宅送一份,叫程将军消消火!”

而后无奈地叹息,朝思夏道:“我说什么来着,他最初就是误会你的,他那个脑子光用在战场杀敌一事上了。”

思夏撇了撇嘴:“兵书都读得懂,读不懂人心?”

“人心最是难懂。”

他又要说教,思夏一摊手,说要回屋沐浴,便像阵风一样地大步走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一条身影,笑出了声。

他回了书房,也没来得及沐浴,就让人将肖家家仆的口供送去御史台了。这一送,就不愁肖崇不死了,也不愁汉王受责了,至于还有谁跟着倒霉,张思远就等着看了。

然而他更加疑惑地是,为何会这么巧,这边才有内忧,东突厥就这么快南下了。怕不只是他疑惑,圣人也会疑惑的吧?

敌国奸细必然有,然而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太子才病了几日,东突厥便集结了八万人,他们统共有能有多少兵?

他原本想叫李柔儿过来问话,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叫她过来恐怕不便。

想了想,张思远唤来杨璋:“从前听你说,你认识突厥王庭的人?”

“是。”

“正好,我要了解那里的动向。”

杨璋不敢多问,只应了声喏。

第六十四章

秦仲舒本已要下衙出宫去,却见御史大夫风尘仆仆赶来,连忙叉手行了个礼:“台主!”

御史大夫根本就没搭理他,而是陡然命令:“今晚谁也不许走。”

圣人避开中书省,直接下了中旨,命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重审东宫左右卫率惑君一案。中书令得知此事后,和御史台说陛下此举不妥,偏偏口诛笔伐的御史大夫说,中旨也是圣旨!

中书令气急败坏地奔去了紫宸殿,前方战士浴血,圣人绕过中书省令三司使重审一个板上钉钉的惑君案子,着实不妥,中书省可是有封驳圣旨的权力!

他原本还阴令下属明日常参之际弹劾河东与范阳将帅延误军机,抵抗不力之罪。届时不光河东群龙无首,范阳也会群龙无首,再经他中书令举荐节度使,还愁太子不被气死?还愁这朝堂上会有他的异己?

然而他到紫宸殿外时,王欢拦住了他:“曹相公,陛下在与六大王续君臣父子之情!”

君臣、父子。

中书令的脸黑成了锅底。圣人竟已宣了汉王进宫?

紫宸殿内,皇帝怒气炽盛,汉王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听头顶上喊了声:“六郎!”

不知怎么的,皇帝语气温和,可汉王头皮发麻:“臣在。”

“这里没别人,朕问你,你可得说实话!”

汉王叩首:“臣不敢欺君。”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问:“四月十六日,你去哪儿了?”

“臣去了郧国公府。”

“去做了什么?”皇帝又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汉王停顿一下,随后方道:“郧国公生辰,臣去给表兄庆生了。”

皇帝只觉他无药可救。皇帝本就觉着近来发生的事颇为蹊跷,却桩桩件件离不开这混账,原是想着言语规导,谁成想愈演愈烈,竟有酿成大祸之势,登时胸闷气短地咳了起来。

“陛下。”汉王就要起身给皇帝喂水,哪儿知劈头就是一句,“跪好了!”

汉王长这么大,还从没被皇帝如此疾言令色地对待过,心中慌张不堪,大约也想到了皇帝突问此话是怎么回事,瞬间想将张思远撕碎了的心都有了!

皇帝前头已经知道肖崇做下的事了,可那肖家父子却反诬张思远要算计他们。

亏他生辰那日醒过来了,如果他醒不过来,头一个跑不了的就得是汉王——前段时日发生的事他转头就忘了吗?不知避嫌还往前冲?

皇帝骂道:“你当真是愚不可及。”

汉王来时被王欢催促,实在想不明白张思远和皇帝说了什么话,但见皇帝如此,他料想张思远必然说不了什么好话,连忙叩首道:“陛下,臣冤枉,臣真的什么都没做。”

皇帝将一个字条抛下去:“那这是什么?”

汉王膝行两步,颤着手抖开那张纸,看完之后脸色苍白,他当即将头砸在泛着光的金石之上:“陛下,当日在郧国公府,那肖崇说是他家家仆意欲陷害郧国公,至于这上头所说的臣阴令肖家家仆设法陷害张郧公一事,实是胡言乱语!臣不知是何人拿了这个字条蒙蔽圣听!臣要与他当庭对质!”

“当庭对质?”皇帝冷声道,“这东西是御史大夫递上来的!你是想去三司使面前对质?朕怎么忘了,御史台关着个肖崇!当庭对质,是怕他不把你供出来?御史大夫原本就觉着东宫左右卫率之事结案草率,又一向是个不留情面的人,他私自拿着这东西来找朕,你不明白什么意思?你还敢找他当庭对质,怕死得不快?”

汉王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直白易懂的言辞,一时浑身上下都抖了抖。

皇帝手掌攥成了拳,却是轻轻捶在御案上,声音冷得掉冰碴:“朕再问你,你可是想纳妃了?”

汉王慌了,忙又解释:“臣尚未弱冠,没有此念头。”

“那你惦记着冯氏女是为什么?”

“臣只是问过张郧公,为何冯氏女会常去他府上!他说……”

“够了!”皇帝喝断他。

其实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皇帝全都清楚,只是不知他宠信了十几年的儿子会有此举动。

“那冯扬志为何突然求朕给她幺女赐婚?”皇帝不待他说话,而是硬邦邦地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交通天子亲军不成,便要诬陷储君亲军了?”

汉王瘫在了水磨金砖上,只觉此举失仪,便又立刻爬起来跪好,飞快地道:“臣冤枉,臣没想那么多,只是以前在皇后殿下宫里见过冯氏女几面,恰巧去郧国公府又得知了冯氏女常去郧国公府,这才多嘴问了一句。至于太子殿下的左右卫率行事猖狂,蛊惑储君做法祛病一事实在与臣无关。”

他说得急切,大有要背过气的架势,艰难地咽了口水,惶恐之下已有些口不择言:“陛下,此事大约是因冯氏女常去郧国公府,而冯氏女心属太医署医正令郧国公颜面扫地,加之肖家家仆行事乖张惹下大祸,这才让郧国公怀恨在心。因那日臣也在场,且肖崇与臣亲近,而郧国公一向与臣与龃龉,便要借此事诬陷臣……”

“朕不妨告诉你,你那个表兄,他自己痛陈了一番罪过,半个诬你的字都没有。你倒好,持心不正,持思不明,转一大圈,到头来被人家轻轻松松捏在手里!连套东窗事发的说辞都如此草率!”皇帝叹道,“朕怎么就有你这种儿郎子!”

汉王几乎是爬到皇帝身边的,哭哭啼啼地喊:“陛下!父亲!臣真的冤枉!臣绝不敢有如此不臣之心,求陛下明鉴!”

“朕已让三司使重审了东宫卫率的事。”皇帝拂开了他的手,“你最好祈盼着太子尽快好起来,祈盼着河东和范阳的战事尽快结束,否则家法国法均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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