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确实有很多巧思,但真正的战争是不可能想出一个妙计就全盘改变战局的。俞敬唯竟然叹口气,也说道:如果没有先帝早年援朝战争与灭后金战争时对于驿站、水路与粮草路的不计回报的投入;如果没有当今皇上对于指挥和出动的整合,让他下令的十几个时辰内就能前线出动;如果没有大明的士兵、劳工在严寒暴雪之中仍然修建直达贝尔加湖附近的铁路……
就什么都没用。
那这场遥远的战争也会变成拿着草杆子朝人家面前乱挥,根本就是挠痒痒。
这话题说的太深了,讨论到的更是国策。对比俞星城所知的明清历史,大明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在独步桥上歪歪扭扭的摇摆着,却也一步步都没踩空。
俞敬唯似乎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再说了。而她本来话也不算多,偶尔说的几句除了干货就是羞辱了,俞星城有时候还装模作样拿个书卷,记点要点怕自己讲到一半忘了。俞敬唯就荡着空荡荡的左袖管,拎着凳子坐着,想哪儿说哪儿。
俞星城不知道太子在人后,在他自个儿派系的官员面前,是如何看待汉阳府大堰一事,但在俞敬唯课堂上,还是看起来十分的求知好学。
考虑到俞敬唯北上打仗也是给太子收拾烂摊子,太子的好学就显得有些微妙。
小燕王私底下骂他是提问逼,好学贼,这话终于有人替他当面骂了。在太子问一些关于沙俄战场的问题时,俞敬唯唯一一条胳膊抱着肩膀,冷笑道:“听您这么问,我还以为您从来没出过嘉峪关呢。这点儿最基本的情况您都不知道,当初你是去打仗还是去跟沙俄毛子们喝酒的?您应该早提问,两三年前就问,我就可以直接跟皇上说他的三儿子被郑氏训的跟马一样,只会被牵着绳走——咱们能少死多少将士。”
太子怎么都没想到俞敬唯会说话如此难听,当时脸上一片惨白,众多或惊异或嘲讽的目光下,几乎僵死在原地。
小燕王脸上还挂着一点彩,那是他跟太子在宫中打起来的时候,孔元杰拉架,皇上气不过,光着脚跑过去给小燕王脸上来了一拳。
明明皇上对太子的做法厌恶,但在这俩人跟小时候似的打起来的时候,皇上却狠狠教训的是小燕王——听说太子看到这一幕,竟然面上露出更受伤的表情。
这会儿,小燕王已经好多年不跟太子虚与委蛇,他也不必像某些朝臣之子一样不敢得罪装装样子,小燕王听到俞敬唯的羞辱,忍不住笑出了声。
俞敬唯转头看着小燕王,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你笑什么啊?再怎么算,你也就打过一场跟倭国之间的战争,那场仗纯属捡漏,哪怕是从宫中后苑牵一头梅花鹿来指挥,它都不会输,你还真当自己多有本事打仗?”
小燕王瞪大眼睛,笑声噎住了。
坐在后头旁听的俞星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俞星城注意到太子似乎也转头看了小燕王一眼,俩人双目而对,又各自偏过头去。
这俩人……真是关系微妙。
俞星城因为俞敬唯,对这个不太密切的俞家多了几分好感,她虽然也想跟俞敬唯多有些探讨,但俞敬唯忙得很,就算是对她也没有太客气,哪怕俞星城开口邀请她去府上坐坐,俞敬唯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不过另一边,俞星城却收获了一位随叫随到的小帮手——俞菡。
鲍姓少爷惨死之后,世学学府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再议论,而太子似乎也一直怀疑温先文的死,可能跟俞菡有些关系,搞的学府中人人自危。但俞菡却脸上常常挂着甜柔的笑容,再加上她纤细的身量和那看起来精致漂亮的面容,学府中不少人也开始自我怀疑了——这些事儿,真的跟她有关吗?
但俞菡不在乎别人都在琢磨些什么,她现在除了学业,几乎恨不得天天到俞星城的书房去给她帮忙。俞星城都怀疑自己是找了个助教。
俞菡当着别人的面,天天“先生”“先生”,到休沐来府上做客的时候又跟屁虫似的喊着“姐姐”“姐姐”。小燕王来找俞星城几次,她就在旁边几次,小燕王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我要跟你这位姐姐讨论大事,你也不知道避让一下吗?”
俞菡拿着一摞书,放在俞星城桌子上,叉腰对小燕王道:“咱们还不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温先文的事儿,大家可都是参与过得,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一起犯过事儿的人了,还分什么你我。
小燕王跟俞星城商量事儿习惯了,连温骁或者谭庐在他都觉得不太合适,更何况俞菡。俞菡也不是没有眼力劲,自然知道小燕王与俞星城之间的信赖,她也只是笑说一句,就打算离开。
小燕王反倒有点尴尬了,他清了清嗓子:“还是不一样,俞家也不想跟我绑死,你听了这些事也不好——”
俞菡快走到门口,转过脸来道:“是我跟你一起犯事儿沾血了,又不是俞家。这事儿我又没跟俞家说。再说,我是我,家里是家里。”
小燕王呆了一下,俞菡挑衅又骄傲的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小燕王是做不成男三了。
第218章 正轨
小燕王看着俞菡的身影从窗边走过, 挠了挠头,转过头来问俞星城:“温骁给你消息了吗?”
俞星城点头:“武昌府正在救灾,但是被水淹没的稻田和民居数量超过我们想象, 光周边两县,被冲垮的民居就有七百多座, 死者近千人。更别说武昌府内了。而现在武昌附近依旧炎热, 洪水之后如果不尽快打捞百姓与猪牛的尸体, 也会容易爆发疫病、污染水源……我听说皇上并没有派遣周边兵备道的兵力过去,而是去山东的天兵?”
小燕王点了一下头:“哪敢派周边的过去,说不定他们敢说没死人呢。”
俞星城:“兵营中难道也有他们的人?”
小燕王:“朝廷上势力够大, 就能让大明处处都是他们的人。不过他们也有些内斗呢。让温骁先救灾吧, 然后记得让人不要靠近汉阳府大堰。”
俞星城:“是,温骁还是会装的。都知道武昌府附近肯定有跟皇上不一条心的人,所以他去了之后半句没责怪当地的官员, 甚至还与他们打成一片,说是什么齐心救灾。这会儿别惊动, 等他们都以为事儿过去了再动手吧。否则提前撕破了脸, 狗急跳墙,在武昌府救灾都不好救。”
小燕王点头:“不着急动手。他们跑不了的。工部那边, 图纸的核查怎么样了?”
俞星城手一顿,先抬头问道:“徐老怎么样了?”
小燕王垂下眼睛:“病的很重, 府上也不见人了。皇上没表态,但现在都在议论纷纷, 说其实就是徐老本人改动过图纸, 因为旁人很难有这样的权限。工部都不肯开口,所有人还都想等你这边查出来的结果。”
俞星城:“……如果我查出来了,是否要进宫面圣。”
小燕王抬眼:“你查出来了?”俞星城表情有些犹豫, 小燕王踱了几步,道:“徐老说不上是清流,但他就是个干实事的人,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算科出身,当年还都只是算科二甲。都这个年纪了,大明南北多少沟渠桥梁、堰坝道路,都是出自他手,几乎很少出现纰漏……”
俞星城看他:“你猜到了?”
小燕王抱着胳膊,叹了口气:“也不是。只是早些年皇上商定汉阳府大堰的时候,跟他接触比较多。但他那时候不是尚书,算是工部二三把手的堂官吧。”
俞星城低头道:“查出来了,里头确实有一个数字算错了。很微妙的错误,看起来结果依旧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当时在汉阳府大堰图纸核算签字的剩余五人也都找了,一人已故,剩余四人近些年都不在京内,甚至有的都辞官归家了。我看徐老那样子,似乎也愿意认了。我不明白,这明明就是他指出来的,而且他不说是当时算错了数,而咬定说图纸被他替换了的——”
小燕王转头:“如果数被算错了。所有人都要出事儿。如果说图纸被他一个人替换了,那就他一个人担责。但据我听说,这图纸如此复杂,数字记录极多,说句不好听的,比米芾的字画都难复制,怕是很难换。”
俞星城:“……你是说当时参与图纸最后审核的六人,联合在一起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