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打断他,他终于说:“迹部,你想我,都未必有我想你那么多。”
“啊。”这话迹部相信,在茶水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如若他说的是真的,又何必非要再损他一次,他不相信他是那么个彻头彻尾的烂人,那次行动之后就更加不相信,“下次如果要装,就装像一点。”他抚摸那削瘦的脊背。
忍足端详他:“你……好像还胖了些。”
迹部没言语,这得怪手冢,天天那么吃,能不吃胖嘛。不过大半个月,燕窝蛋挞都吃掉好几盒了。
忍足靠在他脸侧,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下次吵架,别扔东西。”
迹部想,那是吵架吗,明明是他要和他分手,还站在大街上说得那么决绝,但既然他都决定大度到底了,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他抬起头来看着他。
忍足问:“在看什么?”
“在看你。”
“我这个人没什么的,不值一看,很容易就看穿了。”
迹部望着那双眼睛,即使没有镜片的阻隔,依然不那么容易看清,有那么多面,几乎全世界最复杂难明:“你学心理的,很简单的行为,可以找出最复杂的诱因,同样最复杂的东西,也可以让它变得看上去很简单。”
忍足怔了一下,继而忍俊不禁:“你说得好像绕口令哦。”
迹部不为所动,他清楚忍足知道他在说什么,避重就轻永远是对方的惯用伎俩:“弗洛伊德说,每种行为,都有内在原因。”
忍足扬了扬眉,唇边勾出一点笑意:“你也研究心理学了?”
迹部也笑:“我更喜欢研究你。”
他不是每天都只在吹泡泡,这和他亦不是只会说漂亮话也是一样的。
忍足的眼睛闪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只有不成熟的人才通过说话来研究别人,我们换一种更成人的方式来深入研究一下彼此吧。”
不成熟的人才通过说话来研究别人,这不扯淡嘛,但他顺着他说下去:“什么方式?”
忍足的脸带着一小片阴影移过来。
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映进来,他眼睛中就凝聚着一点光亮,迹部在那光亮越来越近之前,率先吻住了他。
无论是怎样刻骨的思念,仿佛要在接触的一刻才能得到确定,传达给对方,他们用尽力气,双双跌倒在床铺上
迹部从上面看着那个人,那墨蓝眼睛依然深不见底,像两个旋涡,带着特有的蛊惑人心的微妙,以前真田总说,要选对的人,做对的事,他想打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如果错了,这一刻,他并不那么想对。
他伸出手去,轻抚那张脸,他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说到底无关大方或者气度,也不是他肯原谅他,而是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忍足侑士。他是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人。
忍足要到现在才明白,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扶住他的肩膀,想翻个身,迹部却没有让他动弹。
他从上面看着他,那目光既深且亮。
忍足一向都觉得迹部没有表情看着人的时候,才是最具压迫力的时候,那目光像一种强势而无形的制约,能够将人直接看穿看透,他扬了一下眉:“怎么?”
迹部停下来:“你以前不是说你叫起来很好听吗,你叫给我听听。”
忍足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笑起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迹部俯在他耳边:“是你教我的。”
“学得真快。”忍足笑得更厉害,那些热度和气息交互在彼此的呼吸中,“但是不。”他束起手指摇了摇。
迹部扬了一下眉:“你不是经常在外边玩吗?”
“我是经常搞别人,可我没让人搞过我啊。”忍足对他微微地笑。
“那就习惯一下,凡事总有开始。”迹部握住那只手,不让他挣扎。他不再说话,他将那些多余的衣物剥下去,动作简练而有力,不容抗拒。过程一拍即和,并没有遇到多少实质性的阻碍,忍足的肢体语言,与其说是在挣扎,反而更像是某种默许的纵容,以及欲迎还拒的助兴。
他们赤身裸体地拥抱在一起,热度瞬间窜上来,能听到擂鼓一样的心跳,这样的情形是彼此都熟悉的。亲吻,抚摸,依据回忆的惯性,以及急切的需索。
在这方面,忍足一直是纯熟而老练的,像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面面俱到,只要他想,就可以让人如沐春风,沉醉其中。但迹部却不要,他直接得多。不是注意不到那些细微末节,事实上,他一直都敏锐,他只是不要。他的目标一向明确,要什么,不要什么。一切事情,不要任何迂回和浪费,也不要枝节,他要最短的时间和最直白的方式,到达他想到达的地方,拥有他想拥有的东西。
他们彼此对视着,在对方的眼睛里,轻易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在他身体里,那样的位置和力度,像是执意要寻找什么,要将对方所有的伪装像剥衣服一样剥得一丝不剩,要直接抵达到内心的最深处。
迹部的动作渐渐加快,眼睛越来越亮。
那些汗水滑下来,滴在他身上,是最炙热的温度,忍足蹙了一下眉,微微侧脸。他感到疼痛,但那疼痛中又带着汹涌而至的欲望,这是他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不留余地,真实至极。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顿饭,那是我家里出了事之后,我第一次和人一起吃饭,在福利院外面的小摊上,手冢砸了一个存钱罐,给我过生日,饭食很粗糙,远远比不上我以前吃过的任何一顿。但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每道菜的菜名都记得很清楚……要先放下,放下才能再开始。会有开始,新的开始。也会有人去珍惜。”迹部重复那天的话,“我很珍惜你。”
忍足想,原来打一开始能够看穿一切的,并不仅仅是他而已。他能够看出他的寂寞,他也瞧出了他隐藏着的疲倦,这么多年来一直篆在骨子中的那种压抑而无法言说的疲惫。无论他拿最好的一面,还是他拿最坏的一面,本质其实都一样。因为那些最真实的,内里早已经千疮百孔,无法示人。
忍足现在不想说话,言语永远是这世上最匮乏而无力的东西。他只是更紧地去贴合他。
迹部扳过那张脸,在他唇角上轻轻印了一吻作为奖励。他用微湿的鼻翼贴着他,手指穿过被汗打湿的墨蓝刘海,继而摸到闭着眼睑,摸到些湿漉漉的晶亮。
忍足阻止那只继续在他脸上摸索的手:“是汗。”他微微地笑。
迹部也笑:“要不要这么老套,你用眼睛出汗?”
忍足微笑着蹙眉:“你……总是这样,不给人留余地。”
迹部凝视着他,很久之后,他轻声问:“你要我对你留余地?”
忍足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他扯了下来:“不要。”这次,他给他最肯定的答案。
他翻了个身,重新夺回制控权,他的目光凝聚起来,变得危险而明亮,就像这些日子里,每个日日夜夜一再想过的,无论经过怎样的深思熟虑,或者,曾经有过怎样的事情,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他。他在那里,他就忍不住地要回头,要和他回来。在这一刻,也只是更加确定了这一点,那么就不要舍,为什么要舍:“你还没出师,我再教你点别的。”
他俯下头去重重地亲吻他。或许他真的还可以再重新开始。如果是和这个人,忍足愿意拿出自己其实已经所剩不多的东西来试一下。他愿意为他冒险。
那张脸压下来的时候,迹部感到强烈的晕眩。他伸出手去紧紧勒住对方的身体,他们拥有同样的频率和节奏。
这个时候,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要重新在一起,认真的在一起。不管对方究竟是怎样的,抑或到底还有多少是不为所知的,既然没法去做彼此的过客,就只能拿出全部来分享。彻底地袒露,完全的占有。他们都要在对方那里留下无法替代的痕迹,要在对方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不能磨灭,不可或缺,毫无保留而最重要的那种。
这才是一直以来他和他都想要的。
不二用钥匙打开房门,见到屋子里亮着灯,他脱了鞋子,凝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你也在?”他有点惊喜,最近这个时间,都很难在家看到手冢。
“我自然在。”手冢在灯光中转身,“这里是我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