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穿堂风吹得帘子哗哗作响,夕阳拖曳在地面上。
终于可以像这样,慢慢地步入平凡。
五月底他们的店铺终于开张了,不太大,过去的亲朋好友还有熟人送了礼物来,放了几串鞭炮,居然还挺热闹。不二站在店铺当中,没想到他们两个真的去卖鱼了,当日的一句戏言,竟然成真。最大的一个花篮是白石送的,万紫千红,扎眼得很。迹部瞅着手冢乐,手冢轻轻眯起眼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竞争有利于保持年轻心态,手冢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再帅个二十年完全没问题。佐伯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来捧场,迹部笑着迎出去,今后还要请长官多多关照了。
佐伯摘下墨镜,眸光一扫,黑眼睛熠熠生辉:“从明天开始,我一天找兄弟给你巡三次场子,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到这里来滋事。”
迹部凝视着他,声音恳挚:“简直要崇拜你。”
佐伯一挑眉:“怎么,终于知道后悔了?要不要我再给你个机会……”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迹部微微而笑,“你知道,我在这方面一贯有点洁癖,对二手货兴趣不大。”
佐伯一巴掌甩过去。
迹部伸手挡住,转身从货架找包鲍鱼,塞进他怀中:“好好进补,努力造人。”
佐伯快要笑死,笑够了,他们给彼此点烟。
佐伯喷出一口烟,左看右看,然后说:“瘦了。不过,人比以前精神。”
迹部笑了笑,没接话。
佐伯也听说前阵子的事了,他半开玩笑地想八卦一下:“难道是为情所困……”
迹部微微一笑:“很有可能……”继而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话题转到别处去了,手冢侧头,直到现在,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迹部提过忍足的事,一句也没有。
人群散去后,手冢和迹部迎着夕阳站在店门口。
迹部盯着远处的背影,佐伯银白色的发丝在夕光下一闪一闪,那家伙,来去真潇洒,进门的时候不带贺礼,临出门还顺走他两条鱼。
不二还要去拉阔演唱会现场,他参加了歌迷会。
“你不一起去?”迹部问他。
“不了。”手冢摇头,他想起那些彩色横幅和缤纷的荧光棒,“都这个岁数了……”
手冢没有说下去,两个人侧头,然后相视一笑,老实说,现在的流行乐坛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他们早已经不清楚了,他们是听罗文陈百强蔡琴长大的。
迹部微一扬眉,调侃他:“有代沟啊……”
“可不是。”手冢也打趣。他和不二依旧有着千差万别的喜好,但却完全不妨碍他们在一起。手冢不再执著这个。很多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预料不到,就像谁能想象,有一天他们会开这样一家铺子来卖鱼呢。
别人没想到,他们自己也想不到。
手冢想起当初他们决定开店时迹部所说的话:“走走看。”
“难道你相信可以抛却过往,再重新开始另外一条路?”迹部微微地笑。
“我不相信。”手冢摇头,人都是由过去组成的。
于是只是走走看。
“那,今后我们之间还会有争执吗?”手冢问。
迹部答得根本没有犹豫:“当然会。”
手冢瞪着他,对面人的说得理所当然极了。
“手冢,相亲容易,相处难。”迹部说,谁能保证以后他们一点矛盾也没有。
手冢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你知道吗……和你讲话,有时一点幻想也没有。”
迹部望了他片刻,忽然微微而笑:“原来你一直都对我有幻想,哪方面的?”
手冢一拳捶过去,两个人都笑起来。
最后迹部敛起笑容,他说:“手冢,其实……从警局出来那天我就想问你,一直以来都想问你,做警察,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他盯着面前的人,他的事情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如若没有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手冢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督察。
迹部一直都不知道警察这个职业对手冢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不说连累,他终于可以很平静地将这句话问出口。
“如若是十年前,大概意味着很多。真要谈的话,估计也得扯七扯八,扯上什么理想、激情之类的,那时年轻……是以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事实上,手冢等这句话很久了,他也不想、更无法抹掉那些过去,“而现在……”他沉吟了片刻,太多想法和东西都改变了,“它就仅仅是一份职业,而已。”
就像那个时候,他们坐在看台上观礼,不是不羡慕,抑或还有淡淡失落,百味杂陈,但是他和迹部已经走出太远,想得也更多,无法再回头。
迹部想,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手冢都比任何一个人更明白自己是谁,究竟想要什么,以及怎样去实现。
“即使不做警察,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手冢的声音再肯定不过。现在之于他,辞职只是生命中众多抉择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
“是。”迹部应。
手冢想,到此时此刻,是真的可以不再有任何芥蒂和负累了。他凝视着夕阳中的那个侧脸,迹部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可能是光线的缘故,神气显得有点寂寞。
手冢知道,他心里还有个空缺,并不是自己,抑或面前这些东西所能填补的。
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只除了一样。
那天天气不错,已是六月初的时节,有很好的阳光,和微风。迹部是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手冢望着在门口拿钥匙的人:“要出门。”他问。
“啊。”迹部应了一声。
手冢没接话,这些日子他们的生活十分安定和有规律,迹部这个时候出门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衬衫,黑裤子,和平常也没有两样,但手冢总觉得他今天很不同。或许是脸上的表情,很柔和,也很有精神。
手冢想到一个可能性,但他没有讲出来。
迹部却似乎并不想隐瞒什么,他说:“我想去看看忍足。”
手冢想,这是自打出了事情之后,第一次听到他提及忍足。虽然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忍足的消息,不二每次回来都会和手冢讲最新的情况,但迹部却从来也没有过只字片言。
“啊。”手冢也应了一声。他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迹部也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手冢牵了一下唇角,笑意闪现在眼中,“要去挽回某个人。”
迹部扬了一下眉:“你真幽默。”
“别客气。”手冢说,能调侃到迹部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
迹部明白,手冢只是想让气氛变得轻松点:“如若我不去找他的话,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来找我了。”他笑了笑。
“那……”手冢也笑了笑,“晚上你们两个一起回来吃饭?”
迹部没有回答他,他微微俯头,哪里有说得这么轻易呢,但是他知道,他去未必能够挽回什么,可他如果不去,就必定什么也无法挽回。
手冢不再说什么。他伸出手去。
迹部用拳头和他抵了一下:“我去了。”他说。
手冢点头。
车子行驶在路面上,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有花的香气,街道两侧绿意葱茏,又是一年夏天来到,迹部放眼望过去,街边风景依旧,从窗前一一掠过,他想,这短短的一年时间,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康复中心在市郊的一个小山坡上,树木环绕,还有大片的草地,空气清新。听不二提到过,其实忍足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也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但如若他今后想不借助那些辅助器材,而是像从前那样自己站起来,并且顺畅无碍地行走,必须经过漫长而艰苦的复健,医生说,多则二三年,最少也需要一年时间,还不一定能够完全治愈。五分努力,五分运气。
迹部将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然后拾级而上。由下至上,统共有一百六十四级台阶,迹部边走边下意识地在心中默数,最后在中间的小平台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康复中心的院墙了,他却没有马上起步,只是站在那里。穹隆似的绿茵在身前地面上印出阴影,头顶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也不知道停了多久,他继续向前。一路走过去,到处都能见到医护人员,家属,以及进行复健的病患。迹部盯着面前不远处的玻璃大门,他想,事实上,他还不清楚忍足究竟在哪一层哪个房间,一会儿可能要先到前台咨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