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太紧张,我们肯定秉公处理,你好好配合,引以为戒。”
民警临走前还好言安慰了两句,张东升有些畏缩地抬头看着他,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会拘留吗?要判刑吗?”
民警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了指一旁座位上还醉的不省人事的朱晶晶:“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嗯。是少年宫的学生……”
“这女孩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管的。成天也不上学,跟一群牛鬼蛇神混在一起。”
“……”
张东升复又低下了头。旁人的事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了,朱晶晶还是个学生,未成年人,严格说起来也是受害者,可能不会受多大惩罚,但他不一样,这事情闹大了可能连工作都要丢,留了案底的话他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庸庸碌碌地活到四十岁,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前二十年拼命上学从小地方考出来,以为人生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结果后二十年越活越回头,现在居然都沦落到在街头和人打架,然后被带进了派出所。
刚刚被打的时候没觉得有多痛的伤口,现在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尤其是被人用啤酒瓶重击过的后脑,疼得他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抱住,在座位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严良,你把他带去验个伤,我这边还有个案子要跟。还有,给那小女孩家里打个电话,号码在我电话簿上,你找那个叫朱永平的,让他赶紧把他女儿接走。”
被叫做严良的见习民警是今年刚从警校毕业的新人,看上去也就跟朱朝阳差不多年纪,不过眉宇之间似乎有点锋芒太露,甚至给人一种邪横的戾气。他被喊住的时候正要下班,因而不情不愿地抱怨道:“师兄,我这赶时间呢。哥们失恋了喊我喝酒,要是不去我怕他闹自杀。”
“扯吧你,干完活再走。”
这个点派出所只有值班人员,虽然没什么大案要案,琐碎的案件也有不少,忙起来一个头两个大。严良只好丢下包走回来,看到走廊边那几个混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在交头接耳,上去就往长凳上狠踹了一脚。
“嘛呢,开茶话会呢,要不要给你们再泡壶茶?”
严良这一脚气势十足,还真把几个混混镇住了,不过带头的那个却不以为然,还故意大声嚷嚷:“警察打人啊,还有没有人管。”
“你再吵吵,再吵!”
那严良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用手指着对方瞪了回去,要不是他穿着这身制服,那架势还真像是要拉人出去干架。那几个混混平时横行霸道惯了,倒是没见过比他们还凶的警察,再听那人满嘴的东北口音,不由又忌惮了几分。
严良镇住了那几个混混,转身拐进审讯室,看到张东升正趴在桌上,上前敲了敲桌面:“能走不能走?”
见张东升毫无反应,严良便上前推了他一下,没想到就这一推,张东升竟然直接从桌上摔了下去……
严良处理完张东升的事已经是下半夜了。从派出所把人送到医院,跟着送急诊室再到办理住院手续,所有事情忙完师兄才肯放他走。
这个叫张东升的男人在宁州也没有亲戚,孤身一人,手续只好由派出所先代办。他身上别的外伤还好,就是打架的时候被击中了头部,所以有点脑震荡,再加上还有贫血,受了惊吓紧张过度,所以才会突然晕厥。
其实看张东升的样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寻衅的人,遇到这种事也只能说是太倒霉了。
本来以为这么晚了,他那哥们肯定不会等他了,结果大概真的是失恋伤了心,等严良赶到的时候还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这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小,严良那个喊他出来喝酒解闷的兄弟不是别人,就是朱朝阳。他在茶餐厅等到九点就知道张东升不会来了,那个男人是下定了决心要做这段感情的逃兵。朱朝阳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愤怒,但等到九点钟店铺都快打烊的时候,他只觉得累。
那种疲惫是考前连续几个通宵,或者没日没夜做工程项目都没有感受过的。
那是一种让人彻头彻尾的失望。他失望于张东升的背弃,同时也失望于自己竟会迷恋上这样一个连爱都不敢踏出一步的男人。他对他们两个都失望透了。
但同时还有不甘心。
他很想冲到张东升家里,当着他的面,用狠的,用强的,也要把他心底残存的那份爱意给逼出来。
可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还是给彼此留点尊严吧。他不想自己最后留在张东升心目中的是个强奸犯的形象。这样日后他回忆起来,或许还会觉得朱朝阳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所以如何渡过人生里这第一个失恋的苦闷长夜就成了一道比任何数学题都更让朱朝阳头疼的难题。
严良和他是小学同学,是朱朝阳身边仅有的,这么多年还保持联系的朋友。上初中的时候他家里发生变故,转学去了外地。两个人是无意间在校园网上又遇到,才知道严良父亲过世后,他去了哈尔滨的亲戚家,在那里念了专科警校,毕业后不想继续留在哈尔滨,就申请回到老家工作。就这样两个人又再度联系上了。
严良赶到的时候,朱朝阳已经喝了七八瓶啤酒了,但是看上去似乎还是清醒的很,一点醉意也没有。严良在哈尔滨混了这么多年,那酒量也是跟一群北方汉子后面历练出来的,要说一口气灌这么多啤酒还一点不上头,那也是真不容易。
“朝阳,你这酒量可以啊。”
朱朝阳把剩下的一扎啤酒直接搬到严良面前:“你一见习民警也这么忙?”
“本来都要走了,又被师兄叫回去。几个小混混打架,把人打伤了,送到医院办完手续才脱身,明天还得过去看看情况。”
朱朝阳嗯了一声便没有多问,又开了一瓶啤酒自顾自地往下灌。严良倒是不急喝,慢条斯理地打量了朱朝阳一番:“多大事啊,不就失个恋嘛,来来来,跟哥说说什么样的大美女把你得五迷三道的。老实说,今天之前我以为你没有七情六欲,准备一辈子打光棍来着。”
朱朝阳被严良这话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那笑也是苦笑:张东升算哪门子的大美女,可能在一般人眼里,跟美这个字都没有多大关系。可他就是看上了眼,而且还在意的要命,在意到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都狠不下心彻底放下他。
“今天是我生日。可是他放我鸽子。”
“敢情我是你备胎啊。”严良一听这话又立马跳起来:“你生日啊,我这也没准备礼物什么的……”
“不用了,都过点了。”
朱朝阳把严良重新按回座位上:“二十岁生日,一个人过,是不是太惨了。”
“……”严良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复又拿起啤酒碰了碰朱朝阳的酒瓶:“不说了,一醉解千愁。哥今晚舍命陪君子。”
“你就少喝点吧,别明天上班一身酒气挨骂。”
严良一想也对,他现在身份不同了,穿上这身制服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再冲动犯浑,于是就只浅饮了一小口。朱朝阳倒是没想到严良居然会听人劝了,这小子果然是几年不见彻底改头换面。
“要不然说说你那个女神?当然要是你不想说就不说,失恋这种事,喝醉酒闷头睡一觉就过去了,没准人家明天还自己回来找你呢,你这浙大数学系的大才子还怕没人追啊。”
朱朝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会回来追我的,他是铁了心不想跟我在一起。”
“这……你就真那么喜欢她?”
朱朝阳仰头又是一口,直接灌下了小半瓶,这会儿终于感觉到有点酒劲上头,一股压不住的情绪直往上涌,索性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严良,老实说我这辈子没有像喜欢他这样喜欢过谁。我就是觉得没他不行,非他不可。前段时间我还疯了一样偷偷跟踪他,我知道他躲着我,不想见我,我就每天去他工作的地方,还有他家附近,甚至每天就那么远远看他一眼就安心了满足了,我觉得我把心掏给他都行……”
“打住,打住啊。”严良也是被朱朝阳这架势吓到了,连忙把酒瓶从他手里抢了过来:“这世上可没有没谁不行这种事,退一步说,要真是到了那一步你还在这喝什么酒,去追她啊,电话给我,我现在就把人给你约出来,你们当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