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131)

花冬青支颐看着两人:“我觉得自己好碍眼,我下车好了。”

沈翎精神一振,赶紧挣开越行锋,挡在门前:“表姐,在外头多累,还是留在车里坐着舒坦,是吧?”他实在担心花冬青熘出去洗眼,一旦她不在,越行锋一定会化出本性。为策安全,沈翎决心把表姐强行拖在车舆之内。

三人面面相觑,越行锋被看得没办法,只好妥协,暂且放过沈翎。

然而,花冬青没有料到的是,麻烦事居然接踵而至……不,眼下的状况,已然不能用“麻烦”加以形容。

马车剧烈震动,已非之前应付常目的程度。三人探身出去,数枚火箭霎时插在足前!

此时,天色未暗,花家车队正位于一处缓坡交错环绕的丘陵之中,想着天黑之前必能抵达下一城镇。如今,显然遇上阻碍。

又一列火箭袭来,越行锋反应敏锐,两手张开一拦,将沈翎及花冬青一齐扑回车内。

沈翎被车板磕得发晕,迷离间,见窗外火光四溢,不由瞠目:“又怎么了?”

越行锋一力摁住他:“没事,别抬头!”

只在须臾,不知什么击中车舆,三面木板尽数裂开,周遭再无遮挡之物。

花冬青见有人拦截,自是气不过,噼手夺过十二卫的兵器,与羽站在一处。

始终未现一个活人,四面八方奔袭而至的,只有无数燃火的长箭,还有从坡上疾速而下的滚木。一时间,漫山遍野,焰光熠熠。

好在众人武功不俗,暂无人受伤。虽是撑得住,但敌暗我明,注定会吃亏。

花冬青朝身后喊:“越行锋,看好沈翎!居然有人敢劫花家的道,不想活了!”

沈翎见越行锋张臂挡在身前,即知今日非同小可:“你快下去帮忙,我没事。”

“你没见那些箭通通射偏,显然那人并不想要人性命。箭大多朝着你的方向,所以,那个人的目标,是你。”越行锋语速极快,话音刚落,三支羽箭又齐刷刷地向后心奔去,周遭的羽箭倏尔密集,没有一丝预兆。

“小心!”一簇火苗从越行锋耳畔擦过,沈翎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射来的箭愈发密集,沈翎不得不推断是何人半途拦截。是常目?不可能,他根本无暇准备。那么,究竟是谁!

脑中白光一片,耀得瞧不见任何事物。刀剑包裹之中,沈翎心弦紧绷出一丝线索。

当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沈翎的脸即染上一重腥气……是血!

尖锐的黑色箭头穿透了他的身躯,在肩上停驻,鲜血泊泊涌出,顺着衣衫丝线的曲折,徐徐滚落。他闷哼一声,往东南方的山头一瞥:“呵,还专门为我放冷箭。”

沈翎瞳孔微缩,那血……是黑色。他感觉不到声音在颤抖:“行锋,你……”

话还在咽喉沉浮,四面山头杀伐声起,如流水一般的黑色人潮,背对着日暮红霞,不断向车队快速移动。

貌似……漏算了什么……

天际雷声骤起,闪电寥落,山的背面,有一人手持长弓,唇角含着不易令人察觉的笑。

*

〖江山多败絮—中卷—子夜歌—完〗

第165章 清池初醒

双手一握,掌心的褶皱像在水中泡了许久,微微发胀。

眼前视线朦胧,头顶拂过一缕清风,大概是醒了?

雾气弥漫而令人窒息,蒸腾的水汽迷幻着视线。探出手指,缓缓拨开,好似重见当日之景。那一天……他瞳孔急剧收缩。

黑压压的人群铺天盖地,那绝非寻常劫道山匪,更像是一支军队。

那时,花家车队早已驶出南越之境,然在大崇遇上的,又如何可能属于他人?

发生了什么?水雾在他瞳孔深处缭绕出重重叠叠的轮廓。

花家最引以为傲的天罡十二卫,一个一个倒下,几乎全军覆没……花冬青苦苦支撑,沉静秋波的眼眸里,染上血色……羽不再掩饰身份,掌心九方秘术耀出刺目的焰火……

还有两道人影,凌空飞速交错,一人肩上淌出黑血,伤口不断撕扯深,可见白骨,而另一人神色诡秘,始终舒展着眉心……

望天时,火烧天机,黑夜若白昼。耳畔轰然炸裂,一道手劲在后襟一提……沈翎只清楚一件事,这个人,不是越行锋。

混乱的思绪,在忆起心上人被冷箭穿体的瞬间,戛然而止。

*

“越行锋!”

沈翎喊出这个名字,近乎失声。此刻,在浓烈的雾气之上,浮现出另一张脸。

一袭金纹锦袍,衬着那双眼睛如是一只傲立山巅的黑鹰,锐利的冷锋从他眼底透出,射入人心。

灵台上的密布混沌,霎时涤荡一空。沈翎眼角抽动,好似一柄尖锥悬在眼球之上。这一刻,他懂了,那场屠杀的火海,便是此人一手所就。

那双温润的眸子,定定望着池水中隐约可见的躯体:“很好,没伤到。”

修长的手指缓缓朝他递来,沈翎周身如遭电掣,酸麻的躯体硬是逼出一个动作,将那只手狠狠挡开:“不要碰我!”

人声穿透雾气,在耳膜上摩擦出一种不适感。沈翎捂紧耳朵,温热的泉水顺着指缝淌下,逐渐变得冰凉,落在他光洁的肩膀。浑身战栗!

沈翎低头一瞧,终于明白那久泡水中的酸胀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正浸泡在浴池之中。

感觉到某人鹰一般的眼神,沈翎迅速没入水底,将身体紧紧蜷缩,生怕再让那人看到半点零星。然闭气不及,片刻晕眩。

水底流窜的声音显得沉闷,一连串水波击打着周身感官,令沈翎处于温泉之中,仍觉得寒冷。那人的黑影逐渐靠近,他极力躲避。

一双炙热的大手将沈翎从水中捞起,像是一对火钳,把他的手臂烙得生疼。

沈翎再度挣脱,但身体却无能为力地下坠,切齿道:“你给我放开!”

执拗的劲道滞在原处,他与生俱来的狡黠语调,如毒蛇吐信:“你还当他在么?是我救你回来,瞒过父君,让你藏身清池。你以为,他有能力让你活着?”

京城?沈翎涣散的视线重新聚合,前因后果已不必多说,将一切血色记起,只会让神识陷入绞碎的疼痛:“你救我?你杀了那么多人,说是救我?乐渊,把越行锋还给我。”

忆起那时他哭喊着晕厥在那具躯体之上,乐渊笑了:“他死了。我只救了你一个。”

沈翎黯然笑着:“这不是你第一次说这种话。有意思么?”

乐渊轻易维持着笑意:“他中毒了,是我亲手下的毒。你也看见了,何必自欺欺人?”

沈翎轻哼一声:“毒,算是什么?有什么毒可以成为花家的障碍?”

“那花家必须有人活着。”乐渊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他眼前的人却愈发清醒,这是他想看到的表情,惊惧、无措、绝望……“你觉得花冬青还活着?呵,我只知道,我的人从万花深潭救出林喻。”

“你去了画岭!”沈翎感觉自己在颤抖,不可抑制。如若他救出林喻,就必然冲破画岭所有禁制,那么,画岭内外的武侍……难道!

“不要再想了。好好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一生无虞。”乐渊轻轻地将沈翎拥入怀中,每一分力道都极尽心力,生怕一用力便会捏碎。

身体虚弱并未影响沈翎的意识,当埋进那人濡湿的衣襟,胸口的空虚,令他神魂一震。

用尽全力,将乐渊抵开一小段距离……果真,不见了!

沈翎抬眼看他,清澈的眸子顿时疾风骤雨:“我的指环,还给我。”

乐渊勾唇一笑:“我扔了。染了血的东西,很脏。”再度搂了他,“不过是指环,你要多少个,我都可以给。不妨告诉你,今日早朝,父君已封我为太子。”

还以为帝君会顾及朝臣而放缓此事,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说不定是用越行锋的命,削成了他最后一块垫脚石。

沈翎面色冷凝:“所以呢,太子殿下?”

乐渊略微将双臂收拢:“你想要,我就能给。”

沈翎冷笑:“条件?价钱?你想要什么?”

“你。”乐渊低头看他,痴痴望着水汽沾上他长长的睫毛,“只要一次,我就还你。”

“你想做,居然还问我?不觉得很假么?”在沈翎的记忆里,那个在巴陵驿站谈笑风生的乐子谦已经死了……不,他根本连幻象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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