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凡順勢看了看懸掛在對面牆壁上的石英鐘,只見時鐘已指向五點鐘了。這時,吳管教也看了看手錶又扭頭看了看牆壁上石英鐘後對楊凡說:「今天就談到這裡吧!」接着就帶着楊凡來到八號倉打開鐵門,於是楊凡又回到了倉內。
倉內的情形仍依然如故,大夥正分秒必爭地在埋頭趕任務,只是在楊凡步入倉內的一剎那間,吸引了倉里不少人扭頭注視。見此光景,楊凡二話沒說坐在原先位子上趕緊低頭繼續插起花來。
經過一整天緊張地勞作,楊凡所在倉的人犯,絕大多數都在午夜十二點鐘以前陸續完成了任務。楊凡因下午被吳管教叫到了管教辦公室聊天所耽誤,雖然已超過十二點,但距離完成五十打的任務仍差一大截,因此心情很是緊張。
「楊凡,昆哥說了,你今天不用再做了,只要把已插好的花上交驗收通過後就可以休息了。」不知啥時崔虎來到了楊凡身旁,且說話口氣也一改過往,突然變得溫和了許多。
楊凡聞言,頓有如釋重負之感,忙說:「好的,好的,謝謝關照!」於是,楊凡把已做的成品交給崔虎驗收後,迅速將地上的原料收拾起來裝進一個大塑料袋裡,並用繩子將袋口捆住後搬到風場擺放好。由於怕驚擾別人睡覺,楊凡沒有沖洗就打開那張舊毛毯和衣躺下了。然而,雖然暫時不用幹活了,可以休息了,但楊凡此時此刻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今天下午與吳管教的談話,高警長的冷漠態度以及晚上輔導員和崔虎等對自己態度的突然改變,不能不令楊凡費思了好一陣子。
附近武警部隊的起床號聲把楊凡從睡夢中驚醒,楊凡知道,還有一個小時看守所的起床鈴也該響了。楊凡仍想繼續睡,仍想接上被號聲打斷了夢境。楊凡仍依稀記得,他的寶貝兒子正鬧着要與自己用英語進行對話,說如果對上了就帶他去麥當勞一次,兒子抱怨說已有好久沒去麥當勞了。楊凡覺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做夢,因為一切竟是那樣具有真實感,他甚至覺得兒子本來就在自己身邊,而他自己也仍還是總經理,只不過昨晚多喝了幾杯酒被迷迷糊糊地睡錯了地方罷了。
對楊凡來說,他甚至不希望天亮。因為在他看來,今天同昨天沒有什麼不同,天亮了,雖然晨曦撒滿大地,鳥在叫,蟲在鳴,花兒在開放,車輛在行進,但這一切的一切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倒是夜晚好,雖說是黑點暗點,但起碼可以睡覺,可以休息,可以讓自己真正擁有自己的整個內心世界,而不用擔心隨時有人闖入侵犯,弄得你不得安寧。楊凡覺得夜晚還一個好處,就是夜深人靜時,自己可以徹底放飛思緒的翅膀,可以縱情地想象,可以深入地思考。想到此,楊凡又一次刻骨銘心地感受到,自由對人原來是如此的寶貴,如此的重要。難怪自古就有人喊出「不自由寧可死」的絕唱。
天終於亮了。昨晚是高警長值班,今天早上一早他就來到倉門外並帶來了一個特好的消息:今天八號倉可以不用插花了。過去即使是星期天也因為有插花任務而休息不成,今天這個星期天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楊凡,想不想打牌!」常與昆哥一起玩牌的李國華向楊凡發出了邀請。楊凡見昆哥和崔虎也在向自己點頭微笑,知道不打是下不了台的。同時心想,在這個倉不與他們搞好關係是不行的,也許玩撲克正是親近彼此關係的一個好辦法哩。
「想玩什麼呢?」楊凡邊向他們靠近邊問。
「老套路,今天還是玩鋤大地,一張牌一支特美絲煙。」崔虎回答。
「可是,我家裡還沒有錢寄來,眼下是身無分文啊。」楊凡仍有點猶豫。
「沒關係,賺了是你的,輸了就先記着。」昆哥也微笑道。
「這樣啊,那我就陪各位牌壇老前輩玩幾招,算是捨命陪君子啦!」楊凡的話語引起大夥兒的一陣笑聲。
今天這個星期天可謂名符其實,難得不用插花,人們從倉內到風場圍起了好幾攤,而且所玩的竟然都是鋤大地。大家興致極高,甚至連吃中午飯時也是邊吃邊打,真正做到了吃飯與玩牌兩不誤。玩了大半天,楊凡雖然輸掉了整整一條特美絲香煙,可心境卻是非常好。
「黃遠昆,拜山!」正當大家正全力以赴鋤大地的時候,突然聽到三排另一名李姓管教來帶昆哥去接見的聲音。
昆哥隨李管教走後,崔虎為湊足四人又拉李健坐原先昆哥的位子仍繼續鋤起大地來。
「接見就接見,為何把接見說成拜山呢?」楊凡邊出牌邊不解地問。
「哦,這是嶺南的『特產』,我剛進來時也不大明白,他媽的,嶺南這鳥地方怪事就是多。」這是崔虎的聲音。
「是這樣的,在嶺南,人們把一個人坐牢以前的生命歷程,算作是這個人的第一次生命,而把牢獄之災結束後的生命歷程,算作是這個人的第二次生命,也就是所謂『再世為人』的意思。基於這種理解,所以,人們把去監獄或看守所探望自己的親人或好友說成拜山,猶如上山給死去的親人或好友掃墓祭祀,盼其早日投胎再世為人一般。因此,我倒覺得拜山這個詞非常有意思,也蠻貼切的。」李健這名土生土長的嶺南客家人,不愧為大學畢業生,說話分析有條有理。
「那是不是說,我們都有拜山的機會?」楊凡有些興奮。
「你想得太美了,告訴你吧,我們這個倉眼下可享受拜山資格的只有昆哥和李建平等共五個人。也就是說只有等你被判了刑以後,你家裡人才會被允許來給你拜山,在此之前,你就甭想入非非了。」李國華在笑楊凡無知。
「我聽說一個人即使被抓而失去自由,但仍可聘請律師為其進行辯護。如果連見面機會都沒有,律師又如何去為他的當事人提供服務呢?」楊凡仍邊出牌邊不解地問。
「你有所不知,在國內,必須要等到你拿到了檢察院的起訴書之後,律師才會被允許來見你。」李健解釋道。
「案子已了結,生米做成了熟飯,請律師還有何用?」楊凡又問。
「唉,依我看請律師是白費金錢,我進看守所已有一年多了,從未聽說過有誰在法庭在因律師的作用而被當場無罪釋放的。我的感覺是,從某種意義上說,起訴書就是判決書,因為從未見過有人拿到了起訴書而能無罪平安地離開看守所的。所以,求人不如求已,與其白花冤枉錢,不如省下律師費改善倉內的生活,倒來得實際些。不是有人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嗎,我就非常贊成這成句話。」李健滔滔不絕地發起牢騷來了。
「是啊,李健說得對,請不請律師都一樣。我第一次進看守所好不容易等拿到起訴書時,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設法儘快請一名好律師,以便開庭時能幫上自己一把,後來才知其實律師鬼用都沒用。律師除了在庭上拿出其早已準備好的辯護稿照本宣讀一遍外,就是能告訴你有關案子檔案中的一些內容,因為按規定律師可以閱檔。特別令人氣憤的是,我那個律師見到法官腳就軟,在庭上,我作自我陣述時,一名審判長、兩名陪審員和一名書記員倒還認真在聽,可等我的律師為我作辯護時,其中一名陪審員出去接電話了,餘下幾名法官顯然已越聽越不耐煩了,有些心猿意馬了。也許是怪律師的辯護辭太長了,律師還沒有念完一半,就被審判長喝住了。審判長說:『黃律師你不用再念了,待會兒你把你的辯護稿留在桌子上,到時我們會看的。』接着,審判長就宣布休庭了。我那可憐的律師,連屁都不敢放,乖乖地照做了,無聲地離開了。唉,吊他老母,律師賺錢也太容易了,只要能拿到應得的律師費,勝訴與敗訴似乎完全和他無關。真他媽的不知是什麼世道!」已是「三進宮」的黃金寶不知何時坐到了崔虎旁邊也大發起議論來。
說到黃金寶這個人,在倉內算得上一名「小博士」了。由於他已是第三次被抓進看守所,所以,有關各地看守所和監獄的情況比誰都知道得多。倉內許多已開完庭正等待法院判決書下來的人,一般都喜歡向黃金寶討教,而黃金寶也很樂意做他們的參謀,並為他們一一介紹應該去什麼樣的監獄服刑最好。比如說,家裡沒有什麼錢的人最好不要去 T 監獄,而應去 S 監獄。因為 T 監獄那裡被關押的大多都是來自港澳地區的犯人,他們家裡有的是錢,到時要減刑、假釋、保外就醫什麼的你就比不過他們了。據楊凡所知,倉內不少人對黃金寶所給的意見還真是蠻重視的。不少人一等判決書下來,就會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手段接近警長或管教,以便爭取到想去的監獄服刑。其目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