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希望在那兒能儘早減刑、多減刑,以便能早日重獲自由。當然,黃金寶為人做參謀、出主意,也不會白干,至少可賺幾支煙抽,運氣好時還可賺到好菜吃。因為在 S 市看守所里,如果家中能定期有錢寄來,看守所會將錢兌換成菜票給在押人員,雖然其中大部分都被輔導員他們強行拿走,但仍大約有三分之一左右歸自己使用。一般說,一個星期下來,看守所食堂至少會有兩次菜賣。在押人員可以用手中的菜票買些菜吃,以便改善個人生活。還有如洗臉用毛巾、臉盆、牙膏、牙刷、香煙及手巾紙等均可用菜票購買,只不過要提前登記,一般情況是每月供應一次。倉內的在押人員用菜票所買的菜多數情況下是一些如咸雞蛋、火腿香腸、燒鴨等。
「依我看,有些事也不能完全怪律師,律師有什麼法子,他們幹這一行只不過混口飯吃罷了,要是在法庭上敢與法官對着幹,那他以後恐怕要想繼續吃這碗飯就難了。」這是張小平的聲音。楊凡知道,張小平因為參與組織工會活動才被公安抓進來的。他是大前天從六號調到八號倉的。
「他媽的,你們這些人呀,還是少發憐憫之心吧,自身都難保,還管得了那麼多,出牌,操!」崔虎想起了自己的不幸,火氣又上來了。就在這時,倉門外的走道上突然傳來陣陣悅耳的女人聲音。崔虎聞聲立即丟下手中的撲克,第一個擠到鐵門窗口邊,伸出半個腦袋向外張望。
「虎哥,寶哥在嗎?請你幫我把這個紙條給他,好嗎?」原來是九號倉的李小珍陪同她倉內的輔導員陳招娣一道去管教室領回倉內女嫌疑犯所訂購的日用品和食品時,順便想看望她的男朋友黃金寶。
「你的寶哥過來啦,有什麼話要同他講嗎?」崔虎笑問。
「不用啦,管教在催我,不能再停留了,謝謝你啦,虎哥。」李小珍邊走邊將其小辮子往後一甩扭回頭答道。
「黃金寶,你他媽的真是好艷福,人家十六歲的少女竟然被你一勾就着。」崔虎輕輕捅了黃金寶一拳笑道。此刻崔虎恨不得自己能代替黃金寶,他覺得還不過癮,又轉身面向大夥:「嗨,各位爺們,想不想知道情書中寫的是什麼嗎?」
「想啊!念給大夥兒聽聽,過過耳癮也好啊!」倉內的人都起鬨了,笑聲不斷。不過為小心起見,崔虎忍住沒有把信的內容當眾念給大家聽。
就在這個時候,楊凡突然發覺怎麼沒有崔虎的聲音,他用目光環掃了倉內一遍,才發現原來崔虎正在埋頭寫信。楊凡明白了,崔虎是想乘等會兒陳招娣回倉的機會,也給自己的女朋友李燕帶一封信去。以崔虎的性格,他是不會錯過這樣一個與李燕通信的絕好機會的。據陳招娣說,李燕這幾天生病了,李燕得的是支氣管炎和皮膚病,也不知病情如何,崔虎對此倒也有些擔心。楊凡還知道,其實這個倉內不少人都與九號倉一一掛上了號,如昆哥與李霞,崔虎與李燕,李健與余紅,李國華與趙建紅等。不過,楊凡也知道,他們中多數並不一定是真的在談戀愛,只不過是因生理本能需要或因倉內十分壓抑或枯燥的生活需要排泄所致罷了,總之,是人們為了生存而有意給自己的倉內生活添加的一種調味品而已。
果然,崔虎一寫完信後,就一直站在鐵門邊向外不停地張望。直到不多久陳招娣和李小珍在王姓女管教帶領下經過倉口崔虎悄悄地把信交到了陳招娣手中,才算鬆了口氣,並提出要繼續接着玩鋤大地。
不過,看來鋤大地是暫時鋤不成了,因為開飯到了,送飯的飯車已正在給隔壁七號倉的人打飯,崔虎要趕緊洗漱自己的碗筷準備吃飯。
晚飯同往日沒舍兩樣,不同只是今晚的下飯菜由咸干蘿蔔條替代了中午的大白菜而已。
正當大家專心吃飯的時候,昆哥拜山回來了,並帶回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李國華很醒目地把昆哥的東西迅速一一放好。同往常一樣,帶回的菜則放在木床上一一打開,以便供昆哥吃,當然昆哥照例也叫上崔虎、李國華、方建軍等所謂哥們一道吃。不同的是,今天昆哥竟然首次熱情地叫楊凡過去吃他帶回來的紅燒雞塊。楊凡本來就是個爽快人,見昆哥一番好意,也毫不推辭地在他們中間坐了下來。
其實,此時楊凡心中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想利用與昆哥親近的舉動,使自己在倉內打下一個人緣基礎,讓倉內的壞人們不敢欺負他,說透了有那麼一點狐假虎威的味道。但楊凡不知道,昆哥為何突然對自己友善起來的真正原因何在?其實這都是那張管教一直在暗中幫助所致。張管教在看守所里雖然沒有擔任什麼重要職位,但由於他兼職做了看守所所長的司機,如果他要求人幫忙的話,在看守所里,各排警長及管教一般都會給他面子。吳管教正是受張管教所託,曾單獨找過黃遠昆談話,要黃務必在倉內儘量關照楊凡,以免遭人欺負。黃為了能多減刑早獲自由,自然不敢開罪於吳管教,所以才會改變對楊凡的態度。
在倉內經過一段時間生活之後,楊凡自己也看得十分明白,在倉內以 大欺小,以強凌弱是平常之事。如果沒有管教暗中關照,即使你家中常有錢 寄來也往往無濟於事,相反你家中饋送東西越多,黃等人拿走的也會越多。
楊凡在倉內親眼目睹過一件事。有一天上午,倉內的人正埋頭插花趕任務,突然鐵門被打開了,接着李管教把一名約五十齣頭的男人推進了倉內,隨後所發的情況基本與楊凡進倉時差不多,也是先去沖涼然後讓收拾地上東西。問題出在這個老人脾氣有些倔,當他沖完涼回到倉內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帶進來的東西不見了,特別是當看到崔虎和李國華等人拿着明顯屬於自己的西服在旁若無人地一一試穿時,竟然衝過去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崔虎等人當然不會讓他奪回,不僅如此,反而將他狠狠地毒打一陣。打完後,崔虎等人覺得似乎仍不解恨,也可能有類似殺雞給猴看的意思,竟強迫老人跪在風場水泥地面,脫下其腳上所穿拖鞋自己抽打自己的臉,口裡還要不停地說:「我的眼睛長在了屁股上,竟敢得罪虎哥。」
就這樣,他們將老人折磨了好一陣子,然後,崔虎等人來到老人跟前:「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嗎?告訴你吧,是你他媽的不懂倉內規矩,所以我們不得不給你上一課。」
「虎哥教訓得是,我不懂規矩。」
「他媽的,你以後還敢不敢放肆?」
「不敢,絕對不敢。」
「你說說,你是為什麼事進來的?」
「他們說我走私汽車。」
「那你是不是真的走私了汽車?」
「應該沒有。」
「你叫什麼名字?在外面是做什麼的?」
「我叫張寶福,在外面是開印刷廠的,主要印一些如廣告傳單、賬冊等物品。」
「看來你還是個老闆囉?」
「不敢當,為了生活罷了。」
「老闆就老闆,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不過,吊你老母發黑,我們可明白告訴你,外面是外面,內面是內面,既然進到這裡來了,就要按這裡的規矩辦。知道嗎?」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知道就好,還算你他媽的醒目。好了,你不用再打自己了,也不用再下跪了,進到倉里去吧,你他媽的也真是的,要是早像現在這樣醒目的話,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啦!」
張寶福一面連聲答「是」,一面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倉內走去。
楊凡心想,這個張寶福可能一輩子都未必受過這樣的屈辱,而崔虎剛才用以整張寶福的手段,竟然是□□中造反派經常用來整「走資派」和「地、富、反、壞、右」的那一套。由此,楊凡不禁想到,看來「□□」雖然已被否定了,但在「□□」中所創造出來的種種現象和做法,早已植入了人們的骨髓之中,只要環境與條件稍一起變化,隨時都有可能萌芽復發而危害人間。換句話說,乾柴早已備好,缺的只是點火人。因此,有人說「□□」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已成歷史,人們不必擔心它會歷史重演,對此,楊凡內心不同意這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