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昭廷犹豫地说道:“大哥,我打算在京城多留几日。”
准确地说,他打算留到六小姐治好太子,从太子府出来。
“多留几日?父王知道?”连昭显皱起眉头。
“母妃知道,父王与三妹在边境,我写信给三妹了,三妹令我替她照顾好六小姐。”
连昭廷觉得自己很懦弱,他只敢言三妹的请求,不敢想自己的心事。
“六小姐在太子身边,你如何照顾?若太子能好,自有皇上和太子保护六小姐,若不能……六小姐回不回北地有甚要紧?”
连昭显提醒道:“你不怕多留几日,再回不去北地吗?”
能躲过二皇子的布置,岂会是等闲之人,皇上今日没说什么,保不准过两日起疑心。
连昭廷垂首沉默,留是一定要留的,至于能不能回北地,他不像大哥那般担心……
……
晨光初现,太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偏头看床架上挂的箭刻沙漏,他睡足了四个时辰。
这是睡足的感觉吗?
倒不是说浑身多么轻松,但连毛发都觉得沉重的疲劳感没有了。
脑子也不会忽然变得灵光,但神志隐隐有一丝清明。
更重要的是他活着,又多活了一日,六小姐看来是有本事的。
太子没有照祝妤君要求,让管事公公带书啊围棋甚的进来,他用不上的。
洗漱后,太子发觉腹内空空,丫鬟端进来的粥闻着特别香。
今日熬粥的米不错,太子满意地点头,比平常多喝半碗。
用完早饭,他仍旧服用张老太医熬的汤药。
祝妤君在配新药,没有一早来找太子。
太子睡足吃饱,靠在软枕上,认真地看幔帐上花纹。
莲花缠枝纹很精致。
太子仔细地数每一朵莲花上花瓣,认真地看枝叶如流水般向前相连。
直到祝妤君进来,太子才收回发直的目光。
“太子感觉如何。”
祝妤君问道,她的厢房摆满药草,哪些缺的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由公公领着出去采买了。
“很好。”太子看见祝妤君裙角上沾一片烤成深褐色的小枯叶,大约是什么药材吧,六小姐衣裙上有一点点药香,不苦,挺好闻。
太子露出微笑,“身上轻松,像是回光返照,六小姐很厉害。”
祝妤君蹙了蹙眉,“回光返照用错了,太子该多读书,省得别人在心里笑话太子。”
太子笑容一僵。
哪怕他不记得回光返照该如何用,六小姐也太放肆了。
能怎么办,忍吧。
祝妤君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又看了看太子近乎透明的肌肤,如今太子体内有一种毒遇寒难控制,过几日用药灸解了那毒,便可带太子去庭院了。
太子没有说话,他在琢磨六小姐的眼神,好像在算计什么,不过没有恶意。
……
张老太医选药从来只去民间的药铺,不会去皇宫的医署。
以免被人认出,给皇上添麻烦。
采买的量不多,按照外孙女的说法,药方隔三差五要换。
每一味药炮制和存放的时间皆有讲究,张老太医根据药材的质地、颜色精挑细选。
太子喜欢清静,外孙女替太子诊脉医治时,他皆在外间候着。
闻老先生曾随意地替外孙女卜过一卦,言外孙女与寻常人不同。
前世今生在常人眼里是天机,在外孙女眼里却是云烟。
闻老先生要他既然答应了外孙女替太子医治,便不要干涉。
卦象张老太医听不懂,但他听从闻老先生所言,他自己没本事,唯寄希望于外孙女。
买好药,准备回太子府,张老太医遮上面罩前,想起一人,与公公说道:“北地荣亲王府的二公子尚在京城,老夫想请公公带一句话给连二公子。”
“老太医请说。”
“妤君很好,不必挂心。”说完张老太医又笑笑,“其实是想让连二公子将话转给妤君她家人。”
“老太医放心,咱家一定将话带到。”
公公应下来,话在传给连昭廷之前,先到皇上耳边过了一道。
第215章 再次相信
初春的皇宫安静肃穆。
红墙青瓦上有雪未化,唯一盛开的腊梅又是极淡的颜色。
御书房里惠宗帝阖眼养神。
北方有胞弟镇守,南方倭寇不敢进犯,天下太平,帝王、百姓之福啊。
无需攘外,但内却不安。
他最疼爱的太子,至今躺在床榻,尚不知能否活过今夏。
那些下毒害太子的人,早在当年便一刀刀凌迟滴血而死,可死状再惨,也换不回太子康健。
“皇上,昨日祝家小姐施针后,太子睡的很安稳。”
御书房除了秉笔太监魏公公外,忽然多出一名內侍,朝惠宗帝垂首恭敬地说道。
“是吗,那很好。”
惠宗帝知道太子常年无法与常人一样睡觉。
內侍继续道:“……今早老太医采买药材后,让奴才带话给连二公子,再请连二公子转达给六小姐的家人。”
“一句话而已,传了便是,廷哥儿长大了,朕昨日见到他,还挺惊讶,哪有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惠宗帝声音凉凉,说罢又感慨,“张老太医在外寻找神医多年,不曾想奇人会在寒冷偏荒的北地,分明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却是王府推荐的。”
张老太医自北地回京城,将祝妤君的情况无巨细地禀报了惠宗帝。
正因推荐的是王府,惠宗帝很放心,除了他之外,最盼着太子能恢复的是王府。
该惊讶的都惊讶过了,剩下的,他和张老太医一样,等待奇迹。
“皇上,瑞王殿下到了。”
书房隔挡屏风外,传来尖细的通禀声。
瑞王是二皇子。
“先下去吧,照顾好太子。”惠宗帝摆手。
“是,皇上。”
照顾太子的內侍小济子,是秉笔太监魏公公的干儿子,皆是惠宗帝信任的人。
小济子不用出御书房,御书房内有暗道,直接通向太子住的府邸。
是以太子虽未住东宫,但距离皇宫并不远。
惠宗帝撑桌案起身。
黑檀木的桌案雕有龙纹。
越古旧颜色越亮,浑厚大气。
惠宗帝中意此桌案,十几年了,他在桌案上批阅奏折和写字作画。
有一天他发现桌案一角龙纹现出一道裂纹。
裂纹不明显,他没说话,第二天再看裂纹被补好,补得天衣无缝。
可补的终归是补的,这块黑檀木年份久了,他年纪也大了,咳疾常年不好,朝堂上装得再像,也力不从心。
江山,总要传下去。
他疼太子,却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
二皇子胸口堵得厉害,除了被父皇训一顿,还有北地的事。
他的人悄悄在京城查了一遍,确实发现了成汉的踪影,听说其还拖家带口进京。
拖家带口,一起抓了才好,结果又查到这些人进了荣亲王府。
被王府世子连昭显收留。
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主子,一群下人进王府做甚?
他不懂,蔡震元等人也不敢断言。
蔡震元手下言王府二公子与祝家西府往来密切,有多密切不知。
一群废物。
二皇子暂不能与连昭显对上,他懂父皇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是以那祝家丫头究竟有没有进京,得等北地的确认消息。
二皇子进书房,看见负手站在一幅字画前的惠宗帝。
父皇年纪大了,身形不如年轻时挺拔,气势也很弱。
二皇子没有感慨岁月如梭,他唯觉得厌恶。
父皇这副德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驾崩,偏偏还要护着那早该死的太子,不肯悉心培养他,不肯立他为储君。
“江南一带到夏季常有水患,李泽去年秋至江南一带,主持兴修水利,你准备准备,去江南一趟,向李泽学一学,看看做什么才能利国利民,别只知道四处修佛塔。”惠宗帝沉声道。
李泽是工部侍郎。
工部,油水足的地方。
父皇原本从不肯他染指工部之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成天喊着修佛塔修佛塔,欲借此打开工部的口子。
父皇主动开口,让他去拉拢工部侍郎李泽?
二皇子心中怒气瞬间变成大喜。
父皇早该将尚书省五部全交给他了,好在现在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