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才说,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哦”。话题又转到工作。
“你去写小说,大材小用,可惜了,好在小说反响很好。”
“不存在什么大材小用。我也只是运气好,比我有才华的人多了去。”这时候服装师进来,小A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我仍坐在椅子上等。礼服裙容易皱,也不能坐沙发,只好这么挺直了在椅子上杵着。
服装师也出去之后小A说:“我看了你前几本书。我挺喜欢的,我还给另外几个朋友推荐了。”她问我婚纱怎么样,我说极好。
“替我增加销量我很高兴,但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写的。”我说。小A闻言笑了,“为什么啊?让别人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很好吗?看到用笔名发表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可惜。”
“我不想要关注。太麻烦。我喜欢清净。”
小A又笑,“毕竟是你嘛。但你到底有多怕麻烦啊?”
快到点的时候我收到周汲川的短信,我出去接他,正好看到他走进装饰了很多玫瑰的拱门,手里拿着包装好的结婚礼物,一路东张西望。受邀的还有小A和我大学时的同学,各个年级的都有,好多人认得周汲川,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便停下来和人寒暄一阵,神情稳重得体,我不禁感叹这个人还是长大了啊,虽然幼稚的时候也还是有就是了。我在大学里认识的人不多,都毕业好多年也不想再向人自我介绍,就又先回会场,反正周汲川等会儿肯定会来找。
会场的草地还有点湿,泥土松软,踩着高跟鞋很难走。我在后排缠满玫瑰的白色椅子上坐下来。牧师已经到了,正在和人交谈。路过的侍者端着托盘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他端的鸡尾酒。我拿了一杯,看着杯子里浓稠的橘色液体颇感怀疑。我只喝了一口,然后就有人拍我的肩。
“信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会来接我。”周汲川示意我往里挪一个位置,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是去接你了,看你忙着跟人打招呼就没叫你。”我有点过意不去,“勉强你来,真是抱歉。”
周汲川笑。“没人想到我会来。我说是新娘的朋友叫我来的,他们就都知道是你。多亏我,你也成名人了。”
我半天没答话,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还多谢你了”,然后把手里近似实验室试管的酒杯递给他。“作为谢礼,请你喝这个。”他接过去,露出怀疑的神色,“这什么啊?”我说是鸡尾酒,很好喝。他半信半疑,举起杯子要往嘴里灌,我拉住他胳膊,让他从没沾上口红那一侧喝。
“难喝死了。这是胡萝卜汁兑了番茄汁和柠檬醋吗?”他皱眉,“你喝不下了才给我的吧?”
我笑,“避免浪费食物。”又有侍者路过,他叫住对方,把空试管放在托盘上,然后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姐姐越来越坏了。”
婚礼仪式结束,新郎新娘出发度蜜月,我回到早先的房间去和小A道别,约好等她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回到会场,和等在那里的周汲川说我先回去了,他慢慢玩。
“等下还有Party,一起留下吧。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他拉我胳膊,我说我任务圆满完成,穿着高跟鞋到处走了大半天快累死,我要回去歇着,他说他送我。
“我叫车就行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心想坚持到大门口就可以脱了鞋光脚走。
“我就知道你肯定走不动,开家里的车来的。”他伸手扶我,我说我又不是老太太,这么小段路自己还走得动,但他不听,没办法只好任他去了。
我光脚站在在玫瑰拱门前等周汲川把车开过来,鞋子拎在手里。我坐前排会晕车,上车的时候我自己去拉后排的门,周汲川只好把副驾的门又关上,然后把前排座位往前调。我说后面宽敞得很,不用调了。他踩油门,窗外是乡间树林,被昨夜的雨冲刷得很干净。
“好累。”我说。
周汲川笑,“辛苦了。”
半晌无话。
我从后视镜打量周汲川,他把西装外套脱了扔在后排,领带也卸了,只穿着白衬衣。
“你今天挺帅的。”我说,“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都已经成年了,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谁让你见面就叫姐姐。让我觉得我好像老了你十岁。”
“姐姐毕业才几年,还年轻得很。”
“是么,但我觉得好像被你缠了好多年了。”
“你厌烦了?”周汲川也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我让他不要看我,好好看路。“没有。我只是客观描述一下我的内心感受。”
“你今天也挺漂亮的。”他说。“比平常还漂亮。”
“我也觉得。”我说,然后我们都笑了。他说他打算搬家,问我要不要搬过去和他一起住,我说这算怎么回事。
“我们一起租一整套更大的,你能省一半房租,我也不用天天跑来跑去。多好。”
“好什么好。你那些女朋友怎么办?你上哪儿见她们?”
“我不带人回家。只是谈恋爱。就像中学小男生那样。”
我听了哈哈大笑。
“这样啊。我没想到你这么纯情。挺好的。不要乱来,慎重些好。”
“所以呢,姐姐愿不愿意?”
我想,本来也在考虑要不要收这个人房租了,倒也不是不可以。“必须是有两个独立套间的。“我说,周汲川笑,“而且你要戒烟。”我补充道。
“我早就不抽烟了。没发现?”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是他掩饰得好。
之后周汲川又消失了两个月,再次出现的时候先按照惯例汇报他又分手了,然后说他按我要求看好了几套房子,叫我一起去选,我挑了中央公园一处不带家具的公寓,所有窗户都朝向公园,有两个对称的套间,各自带一个浴室 。接着就是一起去选家具,我帮他搬家,他帮我搬家,我搬走的时候前台的女孩早就度假回来了,我去办手续,她按流程解释押金会在扣除清理费后从政府机构那里退回来,然后悄悄对我说,你男朋友好帅啊。我笑说那位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个朋友,而他恰好是个男的。女孩子表示不相信。
“那样太奇怪了啊。”她说。
“说实话,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对她笑,与她告别。
我们赶在一个周末全部搬完,周日晚上我收拾到一半就仰面凹进还没拆塑料纸的沙发里。
“我真的不想再搬家了。太麻烦了。”我闭着眼睛抱怨,听见周汲川的笑声。
“那就别搬呗,一直住这儿不就好了。”他说。
然后我对周汲川此人有了更多了解。
喜欢喝汤,不喜欢吃鱼,不喜欢猫狗,也像有洁癖症一样爱干净,碰到新的女孩子有时候会连续几天消失。以上。
我某一天在他几日不归之后忍不住问,你去哪儿了,他说住朋友家。
“女朋友?”
“不是。朋友。”他说,然后回房间。我继续跟着电视里的教练挥汗如雨,完了对着客厅的大镜子欣赏自己肌肉的时候周汲川湿着头发出来了,从镜子里看见我沾沾自喜的神情,挑衅似的撩起白色体恤亮出漂亮的六块腹肌,我又气又笑,朝他扔了个抱枕,他接住,走过来把枕头放回沙发,整整齐齐。
“现在也很好了,女孩子嘛,不容易长肌肉。”他倒了杯水,在餐桌边坐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把这里布置得和我的旧公寓很像,只是这里更大,客厅的落地窗更宽,从早晨到傍晚都有明亮的光线。“你担心我了?”
“你又突然消失,说完全不担心是假的。”我一边收垫子一边说。“不过你是个成年人,应该也用不着我担心,就当我刚才没问。”
“我和你说过了,我和她们只谈恋爱,就像中学小男生一样。我很老派的。”他笑。
“我不懂你一直这样有什么意义。“我看到他表情的变化,赶紧补充,“我不会问啦,放心。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根本不开心,即使还没分手也还是。”我感觉这话说得很奇怪,又补充:“当然我不是说你一定会每次都分手。”
他看着我,我读不懂他的表情。“我知道。”他说,然后又笑,“怎么说呢,又痛又开心,我是说我,好像上瘾了一样。”
“神经病。”我忍不住评价,他还是笑,“姐姐是个好姑娘,不懂。”他仍是打量我,“就像一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