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沿着峭壁边的规划路线向上爬。这座城市在古代海战中曾经是保卫内陆的堡垒,而伸进大洋的这处海湾就是堡垒的最前哨。大炮、掩体、壕沟的遗迹都还在。我最喜欢的是那座灯塔所在的地方,在垂直于海面的悬崖最高处,能够俯视广阔的大洋,星星点点的白色船帆随海水上下摆动。我在悬崖顶上一处平坦避风处坐下,某种黄色的菊花贴着光秃秃的地面从岩石缝隙间长出,小小的两朵,很美,又很孤独,但并不显得寂寞。我掏出水瓶喝了一阵,突然看到旁边灯塔的底部有字,我以前都没注意到,于是凑过去看。
“海妖”。上面写着。海妖们在浅海游荡,用姣好的面孔和迷人的歌声引得无数船只上的水手失去心神,船触礁沉没,水手们葬身海底,连住在灯塔上的守望者都受海妖引诱,从这处悬崖一跃而下,只为能与海妖们有片刻相遇。
我笑了起来。这座城市里有各种各样奇异的传说,这只是其中一个。没人相信。
会是个好故事。但我想。也许下一次可以写这个。
这时我听到一阵奇异的噪声,旁边还有很多游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噪声。出于好奇,我背好包,寻着声音绕到灯塔背后的阴影处,不由得吃了一惊。
周汲川。他正在和一个女孩子热烈接吻。我听到的声音就来源于他们。
我突然想要大笑,硬是忍住了,轻手轻脚走开,然后沿着另一侧规划路线下山。
果然吧,这人根本不会有事。我心情轻松地踏上回程。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出门跑步的时候接到编辑电话,说修改都过了,之后就不用管,只等着付印。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关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忘了带门卡。我敲玻璃门,前台给我开了门。平常那个白天上班的女孩子度假去了,前台换了个男孩子,我说我忘了带卡,搭不了电梯。他点点头,一边问我房号一边给临时卡输入信息。我一直打量他,年纪很轻,还在学校里念书的样子,也许是在这里兼职。他动作很快,我说我过一会儿就下来还卡,转身就走,他突然叫我,我便问他怎么了。
他脸有点红,我一看就大致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暗暗叫苦。
“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请问你有——”这时候又有人敲玻璃门,我们都往门外看,我惊喜万分。
周汲川,救星。他一只手拎着一大堆超市购物袋,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我跑过去按玻璃门边的开关,他走进来,用空的那只手抱了我一下,然后问,“你在做什么?”我解释说我忘了带门卡,然后他朝前台的男孩子点头致意,拉着我往电梯走,我看到那孩子脸变得更红了。
“来得正好。 ”我按下楼层键,“帮了大忙。”
“什么忙?前台那个人?”
“你知道?”
“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也是男的嘛,一看就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嗯。场面差点就变得很尴尬。”
周汲川笑了,他似乎心情很好。“是吗。他如果再找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和他说清楚。”
我忍不住也笑,我说你要说清楚了不就反而麻烦了。
“变坏了。”他从镜子里看我,“知道利用我。”
“对你没什么损失不是?你要实在介意,我们一起去解释一下也行。”
“不用。”他说,电梯门又开了,我们一起出去,然后我去洗澡换衣服,他去做饭。等我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接着跑到客厅,周汲川还在忙活。
“要不要我帮忙?”
“不了。你坐着吧,都扔烤箱了,还要一会儿,我只是在收拾东西。”我依言在餐桌边坐下,他在我面前放了杯柠檬水,收好操作台,然后也坐过来,我们一起等烤箱预定时间到了的提示音响起。
“我估计你差不多也写完了,来给你庆祝一下。”周汲川说。
“我两个月前就写完了。”我说。
“这样啊,那我好亏。你告诉我一下就好了。”
“我以为你有事会自己来。”看他皱眉,我又说,“好吧,下次一写完我就告诉你。”说着我又想到两个月前在海湾看见他的事,“你和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在海湾接吻的那一个?”
他挑了挑眉毛,“你知道?”转而坏笑,“你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我恰好那天也去那里,巧合而已。我坐在灯塔旁边休息,是你们声音太大了,不然谁知道你们在哪儿。那个女孩子很漂亮。”我喝了口水,柠檬的酸味很清爽。“她们都挺漂亮的。”
周汲川一直打量我,此时眯起眼, “姐姐忌妒了?”
我嘲笑他,“我为什么要忌妒?”
“分手了。上个月的事。我难过完了,现在没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他好像越来越熟练,越来越习以为常,在我看来这简直等于自虐。为什么,我想问,但他说过不能告诉我答案。
所以我没问。
“我换工作了。”他又说,“这次是本行。虽然我讨厌上班族,但心想有点经历也好,不然在学校书都白读。”我只说喜欢就好。
那段时间他又老来找我,但时间规律了很多,都是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他回自己家,有时候时间晚了他也会留下来在沙发上凑活一晚。我作息规律,早晨起得很早,轻手轻脚出来倒了水又回房间,听到外面关门声才又出去。到处都收得干干净净,浴室的风机开着,深绿色瓷砖上还有没干的水汽。我从冰箱拿出吐司放进吐司机,然后在平底锅里打一个蛋,开小火,往马克杯里倒牛奶,一边等鸡蛋熟一边考虑是不是应该向周汲川收房租。
下
小A打电话给我,说她要结婚了,问我能不能当伴娘。我说不。
“你知道我多怕麻烦。我在旁边陪着你就好了。”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吧。到时候早点来,陪我化妆。你品味比我好,给我的化妆师提点建议。”我都答应,然后小A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和周汲川还有来往吗,我说有,然后小A问我能不能叫周汲川一起去。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是不能理解希望对方看到自己分手后也能过得很好的心理,但对周汲川而言去了恐怕也没什么意义。我问小A会不会不太好。她坚持。我说行吧,我问问。
婚礼那天我如约提前到达请柬上写的庄园地址。整个会场井井有条。小A跑出来迎接,扑上来给我一个拥抱,说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以后应该多见面才是。然后拉着我往一幢别墅走,说本来想在自己家里办,但她丈夫那边朋友请得稍微多了些,在家的话可能有点挤,这里空间大一点。又说昨天晚上下大雨,一直担心今天会不会影响仪式,结果是个大晴天,运气太好了,语气里都是新娘应该有的兴奋。
我们进到准备好的房间,她把我介绍给化妆师,然后我就在旁边坐着,一边陪她闲聊一边看着化妆师忙碌。其实请的化妆师还好,效果挺适合小A的,我并没有派上用场。之后小A做好头发,就等着过一会儿换礼服了。这时候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你和他说了吗?”小A逮住机会赶紧问我。
“说了。他说会来。”
小A长舒一口气,“这样啊,那就好,多谢你了。你们还有联系?”
“断断续续有一点。还是听他汇报分手什么的。”
小A笑了,“估计也只有你有这耐心。你总是太心软。”
“不是我心软,是此人太厚脸皮。”我看小A笑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补充道:“不过也不是个坏孩子。”
“的确。”小A打量我,“汲川不是个坏孩子。但不适合谈恋爱。”她说,“他喜欢得太用力了,会让人失望。如果他不是那么喜欢我,也许我们可以长久。”
我听了有点不舒服,只说,是吗。
“我先生就没有那么喜欢我。我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不期望太多。但你知道吗,我还是更喜欢汲川。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非常好。可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我不懂得他。我之前的女孩子们也不懂得。也许之后的女孩子也没人懂得。汲川的喜欢是会伤人的,他累了,其实我也累了。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我们分开了我才知道他是的,但已经晚了。他这么完美的人,就只有这一个缺憾。我和他不合适,所以我们分开了。他还没遇到适合他的人。” 小A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