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
晶蓝的光映着微微晃动的耳环,闪烁的光芒更刺人眼,在周清妩恍惚之际,林子深处,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逼近。
一片叶子悠悠落下。
阿竹突然眼神一凌,几道虚影中,那片叶子在空中忽折轨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锐利地射向左前方……
“啪嗒”一声,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落下,滚落在落叶堆中,而它挂在树枝上仍扭曲着的躯体也顺势掉在了白鹿的犄角上。
白梨得以解脱,她大口呼吸着空气,这时也不管这外来的一男一女了,她慌张地扑到白鹿身旁,一脚将这丑陋的蛇头踢开。
“阿水,你怎么样……”
白鹿难受得曲起鹿脚,低着头想将这沉重的物体甩下来,白梨安抚着它,一把将蛇身抱下,扔到了一旁。
“没事的,阿水。”她一下下顺着它雪白的皮毛,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退去。
白鹿站起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它缓步走到阿竹跟前,用树枝状的鹿角蹭了蹭他,随后又看向白梨,仿佛在说——不要再起争端了。
“多谢。”白梨沉默片刻,上前道,“白鹿不亲近外族,它应当很喜欢你。”
好像无论何时,她的声音都是这般冷然无情绪。
阿竹只顾着安慰摇摇欲坠的周清妩,白梨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笛子,牵着阿水与两人擦身而过。
“今日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顿了几秒,她还是说了,“你们可以去找三叔,他或许更了解这位公子身上的蛊。”
“三叔……”周清妩呢喃。
“最南面靠水的那间屋子,就是他住的地方。”风吹来,她的话断断续续散落在风里。
周清妩到此都没完全消化掉她那句“残灯复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明明脉象是这般健康,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身上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般,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裳。
阿竹没有应她,只是顺着怀中人的脊背,他不敢对她说,其实那晚蛊虫突然发作时他就有所察觉了。
痛的位置与往常不一样。
“我们明日就去找那三叔。”她握紧拳头,敛下所有眸色。
“嗯,都听你的。”
许久后,她收拾好情绪,打算随阿竹离开,突然,脚步一顿,地上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
夜沉如水。
烟雾缭绕中,胜雪肌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哗啦”一声,白梨从水中钻出,溺毙之感让她大口喘息着。
漆黑的长发如瀑垂下,些许粘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本是一幅再香艳不过的美人图,可惜,美人冰冷,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正前竹桌上摆着的一只小盅。
竹窗外,丝丝雾气泄出,一道黑影倚在排排细竹上,细细嗅着空中的香气。
“呵,找到了?”他漫不经心道。
突然地响声让她瞬间拉下竹窗的叉杆,她黑下了脸,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冰冷吐出一个字——“滚!”
窗外那人却仿佛习惯了一般,他懒散地靠在竹壁,动都不想动,“你身上有哪处是我没瞧过的?”
月色倾洒在他清瘦的身形上,左耳上的银环轻闪。
屋门被愤怒地打开,白梨套着一件蓝布裙,垂在一边的头发不断向下滴着水。
“谁准你来的!”
雾气从屋内四散逃离,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冷凝。
很快,她脚下的水渍就汇聚成了一片。
那道身影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懒懒地用手臂撑起身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背后的视线愈发冰冷。
他却浑然不在意,“看来是没死。”
在她还未开口大骂前,他又自顾自离开了,嘴里还道:“人生在世,享乐至上,想来我也是艳福不浅……”
白梨咬紧牙关,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中。
“神经病。”
门“砰”地合上,她坐在竹椅上,掀开了肩上的衣衫。
烛光下,肩上的长口子被水泡得发白,她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撒着药粉,额间渐渐冒出了细汗。
拉上衣服,她又拿了面铜镜细细摸着脖颈上的红痕,她思忖片刻,抖着白色的粉末将痕迹完完全全覆盖住。
一切妥当,她将小盅揣进怀里,吹灭蜡烛出去了。
沿着嶙峋的乱石往高处走,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一处孤零零的高脚竹屋前。
叩了三下门,一道苍老的女声从门内传来——“进来罢。”
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对面那道伏在织布机上不停动作的人影。
“梅姑,是我,白梨。”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小盅,“这是第九只。”
人影闻言停了下来,她放下梭子,摘下了古怪的黑色帷帽,令人吃惊的是,拥有如此苍老声线的女人却长着一张三十岁左右的脸庞。
梅姑缓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小盅,指甲在边缘敲几下,里头也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声。
她点点头,虽面色冷淡,但话中却不掩关心:“这些年辛苦你了,最后一只莫要再着急了。”
“随我过来罢。”
两人从竹屋的后门出去,鞋底大大小小尖锐的石砾顶着脚,可两人的面色皆如常。
“外头还没消停吗?”梅姑问。
“我过来时就快结束了,现在该是已经散了。”她平缓道。
“这群人……”她摇摇头。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光秃的巨石前。
梅姑旋动操作复杂的圆石,“咔”的一声,巨门缓缓向上移动……
在一片静默中,两人穿过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巨大石像,最终走到一处摆满牌位的石洞里。
恭敬地拜了白族几十代族长与长老,梅姑的脚在一处用力一跺,一处流着鲜血的石潭缓缓浮上来……
十只虫位,现如今寻回了九只,梅姑将小盅的盖子打开,浸入了血水里,只见金光一闪,一只长着红色斑点的金色大虫从血水中探出头,它蠕动着自发挪到了第九个空位中。
没过多久,白色的丝就把这一口子封住了。
还剩一格……白梨紧紧盯着最后的位置,手握成拳。
最后的罪孽,她就要替父亲赎清了!
*
早上,周清妩是被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声吵醒的,她从阿竹怀里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树叶。
从上俯视,整个村落尽在眼底。
只见某一处,红蓝相间的人不停晃动,一个竹做轿辇上,顶着满头高高银饰的女人被大红色簇拥着,在一片吹打叫闹中,一群人朝着西面前进着。
结婚?
周清妩不安分地想爬下去,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搂紧了怀里。
第47章
白族女婚嫁, 是族里为数不多的喜事,这意味着新生命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诞生。
“艳阳天,轿高抬, 新郎笑,新娘娇, 锣鼓声中开怀笑。”
三个孩子拍着手跟在新娘子的轿辇旁嬉戏打闹。
正跳着,一只茶色小盅从一个男孩怀里滚落出来, 他连忙追过去捡。
见小盅没碎,他摸了摸,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句, “还好没碎, 真叫我操心。”
“小风,这是你新制的蛊苗吗?”另一稍小的男孩凑过头来。
男孩刚想骄傲点头,就被他的双胞胎妹妹抢了话头, “才不是呢, 他都养坏好几瓮缸了, 一只金蚕蛊都没出,这是爹娘制的,只不过用的是他的血罢了。”
被揭穿后,小男孩鼓胀了脸, 将小盅往怀里一揣, “我不和你们玩儿了。”
“这里就我们三个, 哥哥你不和我们玩儿找谁玩?”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耳铛俏皮摇晃。
“我,我和我的蜘蛛玩!”他拿下帽子,从头顶掏出一只比他脸还大的人脸蜘蛛,蜷缩的蜘蛛一出来, 就乖巧地展开步足攀附在他胳膊上。
两人看着他一个人走在前头生闷气,见怪不怪。
“小云,你哥哥好逊哦,还是你厉害。”
“你不准说他坏话!”小女孩一撇嘴,“不然以后我都不帮你挑虫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
……
送嫁队中,一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枕着双手无聊地瞧着头顶的太阳,唢呐锣鼓轰得他天灵盖一突一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