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下雨,还不是敖潜一个念头。
天降甘霖。
雨落成河。
家家户户搬出木桶脸盆接水,一片欢呼。
叶嘻嘻哎哟一声,忙掐避水诀。
忽而发现,在他身边,雨水似乎都是绕着他走的,本该直直降落的雨,在两人周边拐弯。
她讷讷半晌,恍惚道,“这雨是你下的么?”
男子点头。
“敖潜,你到底是什么精怪?”
都说海中大妖有大神通,可是降雨一事,本是天道份内,飞升上界的大能恐也无法染指……
他依旧是那句,“我不是精怪。”
雨来得急。
两人周身的情况怪异得厉害,怕别人看出端倪,叶嘻嘻忙去找赵大根借伞。
大根见她过来,憋了又憋,梗着脖子道,“叶姑娘,你方才认出那管事是坏人了,对么?”
叶嘻嘻不语。
大根递过伞,喃喃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
女孩听了瞪大眼,就很害怕。
善良这两个字听着就没好下场,她才不要善良!
一把抢过伞,她斜他一眼,朝
着敖潜跑去。
“潜哥哥,我们撑伞回去。”
敖潜拿过伞,一把折断。
不知从何处翻出斗笠戴上,拉她在身畔,护着往城中去。
她奇怪道,“你不喜欢伞么?”
“嗯。”
他在雨中行走十分畅快,不论泥地还是石板,都像在冰上溜。
回到叶府,精怪们早已吹螺打鼓回到敖府。
只剩侍者在打扫门庭。
他像是反应了很久很久,看她推门进到宅内。
才道,“嘻嘻,我等你。”
接亲的日子定了,就在中秋。
先前桂管家和方明珠对着干,双方谁也不满意谁,搞得极麻烦。
后来方家老祖宗说中秋月圆,对敖潜和嘻嘻都好。明珠夫人这才松口,还请老祖宗来做证婚人。
须发皆白的老头不肯,只说,“老朽怎配?证婚人请不得,你们小辈在堂上放幅百龙归海图便是。”
方明珠纳罕。
问了丈夫,才知叶家祠堂果真有幅《百龙归海》,如此,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和桂管家争执,做事小心许多,亦绝口不提赵大根。
夏末以后,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天气凉爽许多,她偶尔买些蔬果去敖府,更多的时间是陪着母亲在家准备东西。
敖府不要陪嫁侍女,管家奴仆也不用。
就连嫁妆也不曾偷偷打听,知他家财大气粗,瞧不上叶家那点的东西。但明珠夫人还是尽心尽力准备,只想叶嘻嘻过去生活得好些。
成婚前一天,叶嘻嘻头一遭没了宵夜。
晚些时候,赵大根送培元丹过来,还隔着房门问她,身体怎么样。
他还是不死心,想女孩清醒过来。
弃了那黑袍男人。
叶嘻嘻吃过一颗,配合心法运转,身体挺舒服,剩下的都攒着没动过。
她只痴痴说句“挺好吃”,没了下文。
少年在外徘徊,直到护卫驱赶。
他垂头丧气回到丹房,苦守一夜,帮着分拣药草。第二日叶嘻嘻成婚,赵大根都没露面。万劫道人面对来邀的侍者,赠了瓶百香丸,算是贺礼,也没去。
老道回转丹炉前,对徒弟说,“红颜白骨,痴心错付,得不到便得不到罢,省去你百年后还要看她垂垂老矣。”
“师父,我与她本不该如此。”
赵大根跪在蒲团上,仍作昏昏样,不肯醒。
万劫道人笑笑,“世间事,又有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所谓喜怒哀乐惧,扔到这浮浮尘世中走一遭,不过是酸甜苦辣咸五味而已……你摘的草药扔到炉中,最后都成了丹,融、炼,方能圆满,你可知?”
“知了。”
赵大根应道。
老道站起来,拂尘扫他顶,“痴儿,今日起,你就叫断离吧。”
叶嘻嘻一夜没吃饭,枯坐在房中。
凝神静气的心法运转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她翻出幼时偶得的玉简,将和自己有关的剧情又看一遍。
书中的叶嘻嘻和现在的她,已经踏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往后种种惨事,只要不翻过修罗山,不去中原,便不会再发生。
本该是件可喜可贺之事。
毕竟现在靠山也找着了,敖潜又好。那么些精怪庇护,总不至于叫别人又捋了去做药引。
只是……
赵大根出现十分蹊跷。
还有那万劫道人。
她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最后瘫在床上,脑中又浮现出敖潜身上大大小小的瘀点。
夜深了。
外间只有辣鸡啄毛的细响。
三更天,不见亮。
彩毛鹦鹉忽然惨叫起来,她推窗一看,原是母亲带着侍者捧着衣衫发饰来了。
“这丑鸟你也要带去?”
明珠夫人问道。
叶嘻嘻点点头,“……是,二哥哥送的。”
方明珠又看一眼,叫人拿红条拴在鹦鹉脚踝。
叶嘻嘻见了,过去系个蝴蝶结,嘻嘻一笑。鹦鹉挣扎不得,最后只能嗷嗷学两声狗叫,把在狗窝里睡觉的小二黑吵起来。
明珠夫人笑一声。
带人替女儿更衣。
云水关嫁娶,红男绿女。
她穿的绿衣,披着艳红的披肩,头上双鱼冠做工讲究,镂空的花纹极尽奢华,又有意趣。鱼儿的眼睛是敖潜送来的一双夜明珠。
寻遍整个云水关,用夜明珠做鱼冠嫁人的恐怕也只有叶嘻嘻了。
一千海珠出一枚东珠,可续命。
十万东珠出一枚夜明珠,极其罕见,叶家宗祠便贡着一颗。
据说可保历代祖先魂牌万世不殆。
叶嘻嘻头顶的两颗夜明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比宗祠里
的更大。
本来叶家长老有想法。
想法还很强烈。
奈何明珠夫人在呢,别说有想法,就是有行动都能按回去,最后硬是把两颗珠子镶到嫁娶用的双鱼冠上。
哪管别人说什么。
只要是好东西都紧着女儿。
叶嘻嘻长得艳。
平日不施粉黛便是明媚摄魂的容颜,今日用了水粉胭脂,染了唇,把红绿两色衬到极致,宛如生在南国的红豆。
说不尽的玲珑相思。
道不尽的婉约妖冶。
把一众侍女都看呆了。
鱼冠戴上,如明珠拂尘,月扫重云。
少了痴气呆气,美得惊心动魄。
方明珠看了又看。
眼角有些红,到底是坚强惯了,很快把泪意收起,叫叶嘻嘻上轿。
“娘。”
“哎,嘻嘻你要说什么?”
“你和爹爹,还有哥哥们,都要好好的……”
“傻丫头,还会说疼人的话呢。”方明珠顿了顿,“他若欺负你,你就归家,娘护你!”
叶嘻嘻笑笑,不言。
放下帐子,端坐其中。
轿子在城中绕行,并不直接去敖府。
各城门去了,点香祷告,而后到城中的塔楼,请人敲响喜钟。
喜钟一响,城内众人便知有喜事。
早晨出去,轿子一直到午间才慢慢行向敖府。
中途交接。
红袍小童、黑袍侍卫、还有月白衣服的侍女等候多时,接了轿,便吹螺打鼓往前去。
叶嘻嘻偷偷掀起帘子,就看两个哥哥骑马在后,静静望着。
她招招手,示意二人放心。
低头瞥到路旁有个黑脸怪人。
那人出现得极突兀,仿佛凭空而现,专门候她。
看身形是个女子,但穿着邋里邋遢,衣衫敞开,有些不正常。
脖子上还有排鱼鳞癣,隐约看到几个尚未愈合的撕咬牙印,十分可怖。
见着叶嘻嘻,黑面女人忽然冲过来,尖叫道,“妖怪,妖怪,妖怪窟啊!那宅子里有个大妖怪,长獠牙,会吃了你……会吃了你啊!哈哈哈哈……”
黑面女人一面说胡话,一面从脖子扣出带血的鳞片,往花轿扔。
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
鳞片一粘花轿,自行从缝隙进去,悄默默依附在女孩青色嫁衣的一角。
仿佛一个钓鱼的饵。
黑袍侍卫一脚踢开疯女人。
抽刀,杀了。
叶嘻嘻坐在轿中,身子一颤,辨出那是翠云的声音。
再想看,轿子四周封闭,无法开启了。
她相信敖潜。
但此刻心中莫名有几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