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楼在女孩子们的日常起居上从不吝花费,连浴桶帐幔都是精致不凡。
龙槿榆掀开了柔软的纱帐,眼前出现两个飘着玫瑰花瓣热气缭绕的浴桶,她顿了半晌,眉头纠结起来。
“姐姐,你看这个。”张青姝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件青蓝色的寝衣,“我想,你也许喜欢这个颜色。”
龙槿榆盯着那寝衣看了一会儿,“我……”她垂眸淡淡一笑,“你不必为我准备这些的。”
“不是的,”张青姝忙摇头,“我希望,你在这里的时候,能舒服一点,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和那几位公子,并不是来游玩的。”
龙槿榆看了她一会儿,接过那件寝衣,“也好,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也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勉强
水汽氤氲,温热的浴汤驱走困乏,龙槿榆有些恍惚,靠着浴桶边缘,听着张青姝将这些年的事娓娓道来。
“……师父说,如果我和琇莹能好好打理素衣楼,这样,她便不会后悔嫁人了。”
“所以你不仅,是这里的舞娘,也是老板。”
张青姝一笑:“姐姐,看到我这么能干,是不是很开心?当初我们刚来,全靠着陈妈妈给人家做针线活勉强度日,如果不是师父收我做弟子,将我带到素衣楼,教我跳舞,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她在肩上舀了一捧水,细腻的肌肤如珍珠一般白皙润泽,“所以我们姐妹,都遇到了贵人。师父虽然已经嫁人了,也不再跳舞,但我们还是经常会去请教她。”
龙槿榆看了看她,轻声道:“那你呢?”
张青姝不解,“我什么?”
龙槿榆目光轻柔,伏在浴桶边沿,“我是说,南楚主君。”
“轻渺?”张青姝扬起了唇,“我和轻渺认识很多年了。姐姐,”她认真看着龙槿榆,“我以前过得很好,以后,也不会比现在更幸福。”
龙槿榆看见了她眼里有星光流转,轻声道:“等,我们把事情做完,我带你回碧溪山镇拜祭母亲,见见师父和师母。”
张青姝愣了一愣,半晌闷闷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做完啊?”
龙槿榆看着她,缓缓道,“你今天见到的我师兄,还有堂秉文公子,他们两个都中了毒,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去找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中毒?!”张青姝吃了一惊,“那,严重吗?那个人在哪里?”
“她在回风岛。”
张青姝怔了。“回风岛?回风岛上有人?”她摇了摇头,“可是传说那就是一座荒岛,除了野兽飞鸟,根本没有人呐!”她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看向龙槿榆,“姐姐,你们是来找轻渺帮忙的是吗?”
龙槿榆不料她能想到,轻点了点头。
“那他同意帮忙了吗?”张青姝脱口道,想想又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刚才没有留意,轻渺,和那几位公子,不像是刚认识的,难道,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她有些焦急,“姐姐,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我想知道,也许我能帮忙呢。”
“他们关系如何,我不清楚,我只是知道,主君和如云公子还有秉文公子都在少年时就已认识。”
张青姝咬了咬唇,“那,你们找的那个人,是谁?”
“她叫凌清漪。”
张青姝神色微变,龙槿榆察觉到,问:“怎么,你知道?”
“凌清漪……是轻渺的皇族长姐,我听他提起过。只是,她还在人世?我不知道,”张青姝皱着眉,“轻渺已经很少说凌国皇族的事了,这些年他甚至连京城都不去。”
“我们本也不想惊动主君,但回风岛在西城军的边境营地之外,没有他出面,我们无法接近。”
张青姝点头,“的确,西城的驻军营地,百姓严禁靠近,我也从未听说有谁真的去过回风岛。”
龙槿榆道:“方才如云公子他们走前告诉我,主君已经答应让我们经过驻地,师兄上一次蛊毒发作已过去七天,堂公子更已经十一天了,找到清漪公主为他们解蛊,迫在眉睫。”
张青姝垂了眸,半晌看向她,有些犹豫道:“会有危险吗?”
龙槿榆轻怔,随即轻轻一笑,“说来你或许不信,我也挺能干的。”
张青姝:“……”她有些泄气,默默道:“肯定有危险的,对不对?”
龙槿榆慢慢说道:“当初是师父让我离开碧溪山镇,去找师兄——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已近子时,这一整日着实发生太多事了,沐浴过后,两人都难以入睡。龙槿榆一惯独眠,却在张青姝榻前另设一榻,二人对卧,话仿佛是说不完的,而新一天的日光,便在她们的低声交谈之中,轻轻到来了。
回风岛虽说是岛,可离岸甚近,有一条二十余丈的粗藤横梯,放眼看去,横梯的另一端掩在了层层白雾之中,看不清前路,而分明并不算远的回风岛更是常年笼罩了团团烟瘴,岛上皆生寒树,偶有飞鸟盘旋上空,发出锐利的鸣声。
“什么?你要一个人上岛?!”
张青姝连声调都变了。
清晨便出发,凌轻渺亲自过来接她们二人,而另四人则自行赶往汇合。
——顺利寻到,回素衣楼,解蛊,晚间宴席照旧,这是最完美的预想。
龙槿榆道:“别激动,我……”
张青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知不知道危险的?你看看那个岛,谁知道那上面有什么,野兽,飞禽,毒蛇花草,甚至那些烟瘴里……你怎么能一个人上去啊?难道,难道……”她咬了咬唇,“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会武功吗?”
凌轻渺走到她身边,“青姝。”
“这是我们大家的事,但现在只有我能去,”龙槿榆耐心道,“我会视情况而定,不会逞强。”
“可是……”张青姝欲言又止,又看向了凌轻渺
“不要可是,”龙槿榆朝她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来。”又看向凌轻渺,“烦劳主君了,你们请回吧。”
凌轻渺颔首:“抱歉,龙姑娘。”
他不能相助,这也是当年的承诺。
另一边,沈川尧默然无言,他身有蛊毒,去了也是添乱。堂秉文同样身有蛊毒,便是没有,他也不会武功,隐竹同样不会,二人对视一眼,只能沉默。而花如云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花如云看了看堂秉文,“秉文,你们随主君先行吧。”言罢朝龙槿榆走近几步,道:“我有话跟你说。”
眼下都等在这里也属无用,凌轻渺带着仍不住回头的张青姝,随堂秉文三人一同去往西城军营,只留花如云与龙槿榆。
等他们走了,龙槿榆才问:“什么话?”
“我就在这里等你,”花如云道,又拿出两枚信号烟交给她,“这是如云楼的信号烟,岛上终年烟瘴,你若已经深入,这烟也不知能不能穿过,但你也要试一试,一旦遇到危险就抛出示警。还有,这横梯已经年久,上岛之时千万小心。”他顿了顿,“若见到了清漪,就告诉他我们的情况……但是槿榆,无论能不能见到,日落之前一定要出来。”
龙槿榆点了点头,忽而道:“我有几个问题,若此时问,你可会回答我?”
花如云微怔。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龙槿榆轻轻摇头,“那位夏瑾怀公子和清漪公主的关系,是否如传闻那样?”
花如云张了张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小……不过,是的。”
“也就是说,清漪公主是会愿意为你们出岛的,不是勉强。”
花如云露出一丝苦笑,“当年在宫里,为了让清漪安全离开,瑾怀是以命相搏的,如今情况反了过来,这不是勉强,是无奈。”
藤桥
勉强与无奈,有时也是同一件事。
龙槿榆垂眸,目光里有一丝轻不可见的笑意,“恕我多言,我觉得,你们其实都在期待再见那日。”
花如云目光微滞。
龙槿榆也没有等他答话,抬脸,正色道:“我要去了,如云公子,劳你等在这里。”
她踏上横梯时只用三分力道,藤蔓虽缠绕甚紧,也怕它年久损伤,海岛诡谲,防备万一,如此小心翼翼——一路走来,仿佛此时才是真正开始这段不可谓不艰险的路程。
手掌所触,老藤坚硬如铁,又因为雾瘴而十分潮湿,脚下苔藓遍布,皆是平整茂密,看着不像有人常走——西城军自然不会放人来此,那么岛上人也从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