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龙槿榆的轻功,不借外力最远可至约十丈,有外力可借时则依情况而论各有不同,但要说眼下境况,想要越过二十余丈的狭窄海峡,绝非易事。她轻触了触腰腹,这段蓝绫自幼时刚习武便陪伴身侧从不离身,却极少会去用,可京畿救下沈川尧那次,情况还不如眼前难测。
不过这次,还有花如云等在桥的这边。
等待是一件极微妙的事,不论前路如何,倘若背后有了一份等待,仿佛事情都变得有了希望起来。
花如云便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掩进了层层雾瘴当中,到了横梯中间。
一开始横梯只有微微晃动,到了中间则是裹挟着风的摇摆,再往前已成了疾风迎面,龙槿榆只觉目视受阻,耳边风声呼啸,连一直远远盘旋的鸮鸣都渐渐听不分明——已走出十丈开外了。
风声掠过间,她隐约听到有异动,抬手一挡,拦下了一片纤长的鸟羽,这鸟羽片在极深沉的墨色当中泛着水滑的光泽,羽干偏软,看着像是稍大一些的覆羽,但认不出是何鸟类。
头顶上方的鸟鸣忽然清晰起来,她抬头看去,穿过浓白的云雾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在盘旋,“乌秋?”她将鸟羽藏好,回身看,发现已无法辨清来路,那头原本清晰的颀长身影也全然消失了。
也罢,总要往前的。
龙槿榆不去管上方的乌秋,攀着越发潮湿的藤梯往前,水雾打湿了衣角和袖子,她的头发上都聚集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就在这时,一直在上方打转的乌秋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朝她袭来。
鸟儿袭人有时也能来势汹汹,龙槿榆虽看不清楚,只凭借风声辨别方位,侧身避开那一扇过来的颇大的翅膀,稳住脚下看去,往前的青苔更重,踩上去更不稳了。
乌秋一击未中,反而又落了一片羽毛,显然急躁起来,发出了几声近乎是刺耳的鸣声,又试图袭击了两次,一次还朝着龙槿榆抓着藤梯的手啄了上去,仍未成功后才不甘心地穿进云雾当中,扑扇着远去了。
它这是,想拦我?
龙槿榆皱了皱眉,周身因为潮湿蔓延起一丝凉意,她放眼望去,已能看见岛上森然的树木,枯乱山石也清晰可见。
回风岛近在眼前了。
定了定神,将耳畔的发丝拂开,龙槿榆继续往前走去。这横梯看似直通岛上且并不算窄,但花如云已提醒过数次,这横梯悬在了百丈悬崖之上,差不多惧高之人只要稍微往下看一眼,便会腿脚发软寸步难行,龙槿榆不惧高,往下看时,只觉除了云雾缭绕,便是一派深不可测。
她此时心神稍安,顶着疾风的脚步快了些,想要早一点踏上岛,不料在距岛七八丈时,又遇到了阻碍。
说是阻碍,说是困境才更贴切。
脚下地横梯木板变得极其稀疏,块与块之间,远不够一个人的步伐去够到,何况那些板木全然被苔藓包裹,似乎一踩就裂的样子。
若用轻功,辅以横梯,越过这一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比跳起来走还要安全些,龙槿榆后退了小半步,算了算步数,便蓄力跃起,为了攀住横梯,避免不必要的体力损耗,她一手搭在横梯上,纵身越过时足尖数次轻点横梯,稍微有一点外力便能省下许多力气。
有些意料之外,并没有出现其他变故。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整个右掌都布上了一层湿而黏腻的草木青汁——毕竟是活物。
她不甚在意,一脚踏上了回风岛,那一瞬间,心落了一半。
可不等她稍安片刻,身后横梯猛然有一阵凌厉的风声袭来,她神情一厉,身体早已做出反应,片刻退至数步之外,定睛一看,登时愣了。
是花如云。
他此刻,脚踩在回风岛的地域内。
龙槿榆:“你……”
花如云看清了她的位置,面上谨慎的神色松了一松,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来。
“你……怎么过来了?”龙槿榆这一惊非同小可,都有些结巴了。
花如云走到她身边,并未说话,上下看了看,忽而眉峰一敛,轻轻牵起她的右手。龙槿榆怔怔看着他的动作,却是连挣脱也忘了。
“别说话。”
他垂着眼眸低声说,取出来一方手帕,轻柔地将她掌内的青色污渍一下一下俱都拭去。
回过神来已是很久以后了,龙槿榆自右手漫起一缕神奇的感觉,好像是,有人用一根轻柔的羽毛搔了一搔她的内心最软之处。
“你,何时上来的?”
花如云抬眼看向她:“在我看不见你的身影那时。”
“可是……”
花如云摇着头轻轻笑了笑,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回风岛,“我好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龙槿榆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不必来的。”
花如云并不接话,待将她的手掌清理干净,才轻声道:“走吧,我们一起。”
这是他第三次踏足此地,十一年前与凌清漪在此分别时,原是抱着不再相见的决心,毕竟生死之时,没有其他事情更加重要。
可他还是来了。
为何?
当龙槿榆的身影渐渐模糊,一步步踏上了未知的危险,他遥遥看着,仿佛心里有一点牵丝扯拌着他,让他不能只作等待。
惊蛰番外
“你说……想去哪里?”
“风尘叹!”
凌清漪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三人,因为今日得以出宫而格外活泼的眉目不画而横翠流波,曜曜生辉。
堂秉文有些错愕,下意识看向她身后将这位带出来的夏瑾怀,又看了看自己身侧的花如云。
未收到任何眼神回复,他只好咳了一声,“这个,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开什么玩笑,去哪里?带着她去风尘叹?干什么?给她召男侍还是女侍?还是让她看见旁人召男侍女侍?
——无论哪样,要是污了这位公主殿下的眼,别说万一圣上知道了会如何,就是自家父亲也不会饶了他。
“这有什么呀,我早就知道了,而且,”凌清漪坏笑着凑近了点,“老实交代,你们三个去过没有?”
“没有!”堂秉文和夏瑾怀异口同声说。
“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声干嘛,”凌清漪哼了声,她忽然意识到有人没开口,目光一转,意味不明地从上到下打量起花如云来,星眸里闪烁着极兴奋的光,“你?”
堂秉文一看不妙:“如云……”
花如云:“去过。”
凌清漪:“真的啊?!什么时候?那里是什么样?你和谁一起去的?”
堂秉文咬牙切齿:“花,如,云!”
“倒也没什么,人多了些,吵了些,不过酒还不错,人嘛,”花如云对堂大公子的警告视若无睹,“勉强算是看得过眼吧。”
凌清漪像是信又像是不信,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堂秉文仍在挣扎:“别听他说,他去过?他怎么可能去过?他……”
“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去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住口好不好!”堂秉文瞪着他,又转向凌清漪,“那个,清漪,今日是惊蛰,城外春景很好,不如我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凌清漪笑眯眯拍板,“咱们就去风尘叹!”
堂秉文:“……”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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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在京城赫赫有名无人不晓,是数一数二的温柔销金之地。
站在它奢华无度的大门前,堂秉文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这里的堂倌不比别处,最是能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瞧见并肩走进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俱是仪表不凡,观其眉目便知非富即贵,其中一个身材略纤瘦娇小,眉眼是刻意修饰过的粗糙,他也一眼就看出这本是一个容貌过人的姑娘家。
——倒也没什么,风尘叹打开门做生意,从来男女不限,男侍更是这里最为吸引人的特色之一。
殷勤将这几位客人迎了进去,堂倌笑眯眯道:“几位公子是在大堂坐坐,还是楼上雅间?”
堂秉文:“我们……”
凌清漪:“大堂有什么可看的?雅间又有什么区别?”
“今儿大堂有云岫姑娘作舞,还有轻烟姑娘抚琴,还有若松公子作画,台子早就搭好了!几位是第一次来?可去看看?这雅间嘛就静些,喜欢谁只管叫了谁来伺候就行,酒菜乐子自都是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