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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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俞吟费劲地冲了个热水澡,连头发都没力气吹,就倒到了床上。
时至换季,这天雨下得勤快,一冷一热的交替得快。
俞吟小时候就不注意,现在长大了,身子反倒更扛不起,就发烧了。
先前寄宿病了,她都是习惯性地用被子捂紧自己,出一夜的汗,第二天就自然退烧了。
这么久,也没养成个吃药的习惯。
这下,俞吟还是打算用老办法。她钻进被子连番转了两圈,裹紧自己。
迷迷糊糊地,手机接连震动两下,提醒音未关。
生怕是重要信息,俞吟哆嗦地用力掀了下眼皮,才发现只是一些垃圾信息。
视线稍抬,墙上的时钟显示马上都要十二点了。她想到自己明天还有八点的早课,得赶紧入睡。
可越是想睡,寒冷侵骨的感觉就越发的重,酥酥麻麻地相继戳进椎中。
段言青当时给她的被子就是很薄的一条空调被,和她以前用的大棉被相差太多。
现在裹了半天,都不见一点成效。
汗没出成功,反倒是更冷了,脸颊及耳廓还烧得慌,火辣辣的,像是被灼刺了一样。
嗓子也是从洗完了澡,就开始疼。
俞吟难受得闷哼了两声,缩成小团,意识渐渐地失了清醒,涣散开来。
不出多久,她就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晚上的事情刺激太深,俞吟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
但梦里的场景却像是添了滤镜一样,美的不太真实。
边角的虚化,迎合着柔和的光线。就算触景感强烈,她也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
唯独这次,她不想醒来。
因为她看到了温婉依旧的梁慕,还有从前那个待人温厚的俞峰亦。
画面里的她,一身蓝白块的青涩校服,笑盈盈地站在济连一中的校门口,排队等着拍毕业照。
因为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济连大学,所以俞峰亦破例抽出了时间,带着花束过来。
梦里的俞家。
关系较于现实,美好太多。
她和梁慕站在一起,聊着高中时发生的各种有趣事情,还时不时和路过的同学家长打着招呼。
当时的舍友背着书包跑近,打招呼:“阿姨好。”
梁慕欣喜地举起相机,边退后边手挥着位置,温婉道:“枝枝,和同学站近点,妈妈帮你们拍张照片留念。”
这是她梦想了好久的画面。
没多久,俞峰亦就开着那辆熟悉的黑车到了校门口,随手拿着一束她最喜欢的洋桔梗。
随后还有个男人跟着走下,竟然是段言青。
俞峰亦带着走近,很轻地啧了声,调侃道:“这小姑娘算是长大了,快管不住了。”
“你哪还能管得住啊。”梁慕搭腔,忍不住笑了,“言青这小孩也是打小就看着长大的,还不放心?”
俞峰亦连连摇头,打趣解释:“还不是舍不得。”
俞吟的目光一直留在不断靠近的段言青身上。
相较于印象里惯常的黑色西装,男人今天穿了简单的一身蓝白混色运动服,看着和她的校服有几分相搭。
身型颀长清瘦,前额的碎发随风扫下,不挡眉眼的柔和,不拘的天质自然洋溢,带着点近人的气息。
段言青缓步走近,抵着灼刺的阳光,稍眯了些眼,眼尾顺而上扬。他和长辈打过招呼后,自然地转向了俞吟。
微俯下身,保持着和俞吟平视的角度,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话里依稀含笑:“恭喜毕业啊。”
声线不沉不哑,混合着他身上常有的海盐味,竟在热风中裹挟出一丝清凉。
梦越做越深,却也更为不真实。
俞吟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在被窝,眼睫上下自然地打着颤。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的嘴角挂起了浅淡的弧度。
她全然沉浸在梦中,没有听到很轻的几下敲门声。
继而,房门开了个缝隙。
男人端着感冒的冲剂药,缓步走了进来。
俞吟裹在被子里,无一处外露。
似是沉陷梦境,她的左手攥紧了被角,右手搭在颊边。
梦里的他,和现实中第一次见面的模样,有着很多相似之处。棱角落拓分明,眉宇间透着不淡的成熟气。
俞吟边做着梦,嘴里边喃喃地喊了声“段言青”。
闻言,男人微弯的身子骤然怔住,眼底划过少有的不可思议。碗里的汤药平面斜了斜,波澜推动。
很快,男人反应过来,把碗很轻地放到了床柜上,自己随身坐在了床边。
柔软的席梦思一角小幅度地下陷。
俞吟没有一点察觉。
梦里的画面越放越慢,最终停滞在了四个人照完合影的那一刻。
霎时,天空黑云浮现,积聚成团。
一阵凉风刮起,树影摇曳,乱了套地碰撞在一起,疯狂撕扯着原先卷息下的和谐场景。
画面急速转变。
鸟们扑腾扑腾地急摆着翅膀,忙乱中找寻安身之处。
悬在空中的郁气愈发浓重,铺天盖地地似是要将世界吞没,混沌一片。
片刻后。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从云端滚下,清晰地打落在窗上,迅势凶猛。
枝躯被压得折了尾,蔫蔫垂下。
“呲啦”一声,园中别墅里闪过火花。狗的疯叫声顷刻扬开,淹没了哗然坠出的雨声,四周惊起。
暗红色的墙垣尽然被暴雨打湿,暗沉了砖色。
“砰——!”
一楼阴面的窗户被炸开,熊熊烈火顺着攀枝的绿叶肆意蔓延。楼外高树相迎,火势愈发猛烈,烈焰吞噬着四围绿意。
很快,焦而浑的浊气弥漫,热浪滚滚,枝躯枯而成灰。
“枝枝!开门!”梁慕拼命敲着房门,话里急带哭腔,“快开门—!”
俞吟惊得开门,只见恐惧满目,脸上有青块的梁慕。未等出声,她就看到了楼梯口烧上来的火势,恶魔般妄为。
窗外一片火光倒影。
“快上三楼!”梁慕猛地把湿毛巾往俞吟脸上罩,而后拽着她就跑,尽然腿劲犯软,“从三楼的窗户下!”
俞吟一股作劲跳下。
随后,她忍着疼抬起头,盯上了俞峰亦推搡着梁慕往前的画面。
“你别挡路!”他一使劲,直接跃身纵下。
只一瞬。
三楼的书房口,猛地喷出橙红色的浓火,整栋燃起。
雨势渐小,火势愈大。
狗吠迎着火光,灼刺着她的理智。
抽泣声骤响。
“妈——!”
俞吟吓醒,猛地一下坐起身,额间黏腻地浮着汗液,刘海尽湿,后背淋漓。
眼底是梦境中残余下来的恐惧,嘴唇发白,身子不止颤抖。
下意识地,她的呼吸声很重,似是空气稀薄到透不上气,隐隐间断。
下一秒。
男人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背,顺势揽过,“别怕。”
一遍又一遍,段言青少有地沉下心思安慰。
不嫌俞吟后背的潮湿,他使了些劲,稳稳地扶住了她单薄的肩膀,给了支撑。
无言间,俞吟把脸深埋在他的颈窝间。她急切地嗅吸着男人身上那股清新的香气,似是漂浮地找寻安慰感。
她的右眼皮不停跳动,伴着局促的慌张,发酵着被深埋的痛苦。
原以为只是个单纯美好的梦境,却没想到是揭开她伤疤的毒手。
俞吟突然很后悔没有早点醒来。
这样的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俞吟缓了过来,敛起了眼底难透的苦涩。她抿了抿唇,深呼吸了下,手撑着被边试图坐起。
但段言青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刻意放淡了声线,听着却依稀带哑,“不怕的,只是个梦。”
俞吟听得有点怔,没有思考太多,只是定定地点了下头。
段言青接收到了讯号,淡淡道:“现在还怕?”
俞吟镇定了不少,摇了下头。
但头顶上面顺而传来了一下“啧”声,俞吟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信。
“不会说实话?”他说。
俞吟没有出声,只是闭上了眼。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涌起了很烈的一股酸涩感,越压越浓,淤化不开。
这样的梦她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次,但每次醒来,面对的都是空荡荡的房间。
她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甚至是该怎么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