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住在柔西那里的人们,最爱的,除了冬天还是冬天。喜欢呼啸凛冽的北风,喜欢劈头盖脸的暴雪,喜欢厚实暖和的熊皮袄,喜欢在热热的暖炕上夹一筷鹿肉,闷上一口粗坛的陈年老花雕。
北坡营地里,一个虎背熊腰的柔西大汉把皮袄一脱,只穿件单衣提着大砍刀走出来,随便挑块磨刀石坐下,铖铖地磨起刀来。
“卓央老哥又磨刀呢!”简双急步走进来,随手把剩一半的酒袋抛过去。
“可不是!废柴砍多了,刀口就钝。”叫卓央的汉子笑得颇为自豪,接过来酒袋仰头喝一口。畅快地咂吧下嘴,又喝一口,噗地喷到宝刀上,把剩余酒喝完,继续磨着锋利的刀口。
简双掀开营帐帘子走进去,顺子看到他,招呼道:“把帘子开着吧,天热了透透风。”
简双随手把帘子搭在一边,捡个木墩在桌边坐下。
“怎么样,王爷怎么说?”顺子问道。
“王爷批复了,”简双笑道,“北坡这边就交给我们四营,三营明日一早撤走。”
“真的吗?太好了!”旁边一个圆脸后生,长相憨厚可爱,拍着桌子激动道,“终于不用看罗长歌那张臭脸了!”
话说简双他们逃到柔西之后,萧倾城对他们颇为优待,不仅将他们几人一起编入四营,而且直接升简双做四营总兵,刚刚院子里磨刀的卓央是副将。小玉是个女人不好安排,慕容嫣留她在王府作伴,虽然小玉似乎有点不太情愿。
幸运这个东西,往往不是那么容易享受的,简双他们虽然在柔西这里稳定下来,但是麻烦接连不断,来源就是三营的总兵罗长歌。在简双他们来之前,四营总兵是张澄,和罗长歌是一个乡里出来的好兄弟。两人苦苦奋斗多年,好不容易齐齐爬上总兵的位置,结果简双一来就把张澄挤掉,现在调到二营做副将。眼看着兄弟被欺负,罗长歌怎么能不怀恨在心,萧王爷他不敢腹诽,便把满怀怨气出到简双他们身上,处处为难作对。
简双他们其实也明白,萧倾城把总兵的位置给他们,那是看的叶殊的面子,下一步怎么走,就要靠他们自己。如果他们连区区这么点麻烦也搞不定,那也就不必再谈什么以后。
之前朝廷前来围攻,萧倾城派三营和四营一起把守北坡,这是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简双和罗长歌打赌,谁在这次战斗中成绩好,谁就留下来,输的就走,爱去哪去哪。两方约定好,上报给萧倾城,萧倾城答应将输的一方调去南谷,赢的就留下来,全权负责北坡这里。
接连一个多月的混战结束,结果出来,是四营赢。四营总共歼敌将近九千人,同时截获大量马匹粮草,将近三营的两倍。罗长歌脸黑的像锅底,可是愿赌服输,只能灰溜溜拔营去南谷。
南谷是柔西南端一个大峡谷,也是柔西大陆上最美的地方。地势平缓,气候温润,植被丛生,花野遍地,极是一个美丽舒适的好地方,柔西有三分之一百姓都居住在那里。不过美丽归美丽,舒适归舒适,论起打仗来却就没有那份优势。英勇的将士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磨砺成长,而调到平和舒适的环境,也就预示着他的将士生涯没什么出路。
“罗长歌那小子其实还不错,都是为自家兄弟,不过不该惹到我们头上。”顺子听说三营已经调去南谷,不由有些惋惜。
简双:“不用担心他,王爷既然让他去,自然是别有安排。”
顺子奇道:“我说简双,你什么时候对王爷这么忠心了?”
“有吗?”简双笑笑,没再说话。萧倾城确实品貌非凡、惊才绝艳,他的心胸气度,指挥兵马的从容不迫,都让人佩服。不过究竟其中到底什么奥秘,只有他自己知道。
上个月慕容嫣骑马摔下来,断了一条肋骨,萧倾城也不过是去看看,问候几句,让人仔细伺候着点。可是前日茔州打退函军,所有兵马百姓都出境,本来是件好事,他却忽然抑郁下去。虽然面色一如往常冷漠,可是眼里却隐隐的没了神采,像是丢失什么一样。简双想前想后,仔细琢磨一番,终于明白萧倾城到底在意的人是谁。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慕容嫣就好,和王爷争,他没有胜算。
话分两头,转到茔州。
谢澜已经回去,莫荏和叶殊护送大批百姓在前日里开始向南方转移,杨廷领着两队人马留下驻守,顺带看守石炭矿。
南国一战大捷,季文泰招招出奇,以少胜多,一举把函军赶出薄河关外,如今南国大半土地都在他们掌握之中。函军缩到东北角上,围着南函皇城打哆嗦,没几日,就彻底投靠嫃颜部落。
嫃颜部落如今在草原上风头颇劲,勒川已经当上领主,更娶了南海子部落的公主,想不出风头都难。只是勒川前番在肃州塔北之战中没讨到什么好处,这事令人颇为费解。按理说来,肃州兵力孱弱不堪,嫃颜的虎狼之军整整是他们的二十倍有余,又怎么会吃亏?如今函国向嫃颜投诚,嫃颜军队很快就要过来,恐怕勒川心思也不在肃州,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准。
杨廷在北地边关数年,与勒川也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心思缜密,狡猾多端,往往不按常理出牌。微微跟季文泰叮嘱几句,季文泰让他放心。
南国地热潮湿多雨,渐进春天,正是草木生长的好季节,到处一片青绿。
凌国皇城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季文泰领兵在白城驻扎下来,静候叶殊他们到来。白城地处凌国中北部,离茔州不远,西南是大片平原,北边是泪绝荒原,一条薄河从西到南,穿梭而过。
自从过茔州地界,踏上故土,原先那些凌国百姓们一个个都满心激动,热泪盈眶。终于又回到家乡,虽然故国已不在,可这里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地方,怎能让人不激动落泪。
凌国百姓们也是十分感恩的,他们落难时是茔州收留他们,如今茔州出事,他们一样愿意敞开胸怀,迎接那些和他们一样落难的百姓,分享他们的土地。至于那些太复杂的事,他们不愿去想。其实百姓是这世上最易满足也最易叛变的一个群体,哪里有稳定的生活,他们就到哪里去,谁能庇护他们,他们就立谁为王。
这一点,季文泰无疑是做到了。
叶殊到达白城的时候,十分惊讶。白城无疑处在热带地区,但却凉爽无比,西北一带高耸的麓山挡住海洋季风的侵袭,这里一年到头四季如春。白城植物也很特别,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蕨类植物,青绿的像要滴出水来,嫩的不像话。白城旁边就是薄河,河水很深,但是清澈见底,她从未见过这么清澈的河水,像是掬起一捧就能喝一样,纯净无比。最最令人惊讶的是白城的建筑,到处都是青瓦白墙的房子,层层叠叠院落连成一片,叶殊有种错觉,她不是到了白城,而是又穿越回去,到了江南。
所有的一切都太美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函国军队屠杀到这里,只用最平和的方式。人,全都驱赶出去;城,留下来享受。只是还没能享受几天,他们也被驱赶出去。
还未进城门就看到季文泰,一身黑衣,默默站在城外官道上候着。
叶殊下马车,笑着走过去。
多日未见,季文泰上下打量一圈:“还是穿裙子好看。”
“殿下是说我穿军服不好看吗?”
“都好看。”
叶殊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北边还要继续打下去吗?听说函国那边投靠嫃颜,不久就会派来援军?”
“当然要打,不过要静待时机,看准再出手。”季文泰颇有信心。
叶殊:“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招兵买马,休养生息。”
傍晚降临,夕阳西下,远远的天边渡满红霞,金色云彩摆满天空,一片灿烂。
嫃颜军队已经退回去,塔北安全。茔州那边也差不多都已经移到白城,若是从柔西边境上过去,距离就更近了。
季文熙放下笔,将把那张薄薄的信笺拿起来,吹干墨迹,又看了许久才折起来。抱过来鸽子,把纸卷塞到鸟爪上的铜管里,他走到窗边,用力把鸽子抛出去。
雪白的鸽子扑棱几下翅膀,盘旋一圈慢慢飞走。碧蓝天空下,那一点白色晶莹似雪,渐飞渐远,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