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反问道:“缃绮,依你之见,该怎样做呢?”
冷缃绮收了折扇,正色道:“先发制人。当下我们就算逃也不一定能逃得掉,倒不如搏一把,绕过凌平识,去御前伸冤。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哥哥的语气冷了几分:“伸冤?去跟凶手伸冤?”
冷缃绮也不急,平静说道:“殿下,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刺客到底是凌平识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我们只能赌一把,赌这是凌平识自作主张。龙舟驾临广陵城,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皇子,难道你真的一辈子都不见自己的亲爹了吗?”
我怯怯劝道:“哥哥,皇上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哥哥忍不住激动起来,双眸中泛起许多无法言说的苦痛,“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思,凌平识的相位的的确确是他拜的,凌平识的大权实实在在是他赐的!真是亲生的父亲,整整七年追杀亲生儿子的亲生父亲,生怕亲生儿子睡得安稳,生怕他过不上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生活。我真是何等幸运,遇上这样一个昏聩的父亲!”
我轻轻拍着哥哥的背,轻声安慰他道:
“哥哥,皇上也许不能明察,可也皇后当初竭力保全你的性命,正是希望你能长大成人,除去奸臣,为国丈、国舅,为千万冤死的人昭雪。你只有认了皇上,做了名正言顺的皇子,才能做到这一切呀。”
哥哥闭上眼睛,努力平静下来,问冷缃绮道:“若要去御前伸冤,我该如何做?”
冷缃绮一直冷眼看着我劝哥哥,我有些怕她,低头避过她的视线。
“你不能出面,而且必须是我们的人直接面圣伸冤,不能叫旁的人传达,更不能预先叫凌平识听到一点风声。”
哥哥摇头叹道:“现在朝堂内外,但凡能见到皇上的都是凌平识的人,就算是你们也难逃凌平识的追查,直接面圣谈何容易。”
“我们确实不行。”冷缃绮思索着,突然眼睛一转,“哎,那个谁,”
哥哥看她一眼,轻唤我:
“冰儿。”
我疑惑地抬头,却听冷缃绮问我:
“你是不是会跳舞?”
我点点头,旋即恍然大悟:“我可以为皇上献舞,这样就能伸冤了。”
冷缃绮点头赞同:“事不宜迟,我回去就叫若初在御前吹吹风,明日你就来。那个姓梁的会放你出来的吧?”
我道:“梁少爷一直发愁我没有机会去御前,你要是能打通关系,他高兴还不急呢。”
哥哥默然听完我们的对话,忧虑道:“缃绮,那可是御前,凌平识也在场,叫冰儿去太冒险了。”
“跳个舞而已,有什么冒险的,”冷缃绮反问道:“怎么,你怕她被皇上看中?”
哥哥被呛得一时哑口无言,辩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凌平识太过狡诈,我怕他看出端倪,反倒害了冰儿。”
冷缃绮不甘示弱道:“我自有办法让凌平识不在场,就看殿下你舍不舍得自己的好妹妹了。”
我看看冷缃绮,又看看哥哥,宽慰哥哥道:“哥哥,我愿意去。放心吧,我没问题的。等明日一过,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广陵城里逛了,再不用躲躲藏藏的。等这些都结束了,我还想你带我去东城门买桂花糖吃呢。”
冷缃绮看着我笑道:“殿下,你到底从哪儿捡来这么一个傻不拉唧的妹子。”
哥哥还想说什么,我没让他开口,抢先道:“那就这么定了,四少爷,麻烦你将我送回梁府,我好做准备。哥哥,三小姐,你们早些歇着吧。”
说罢我匆忙对哥哥笑了笑,便随冷翊昌头也不回地出了草屋。
放心吧,我可以的,明日一过,这些就都结束了。
父子相认
我知宥王恐怕认出了我,自回到沁香园便惴惴不安,整夜难以入眠。但一直等到次日上午,似乎园中人并无反常,他们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冷缃绮的风果然吹到了。晌午一过,梁公子就急匆匆地赶来沁香园,一见我,嘴差点咧到后脑勺:
“嘿!小清,我说你福气在后头,你看这不说到就到了。你猜怎么着?都没等我提,你的名声已经传进了皇上的耳朵,他老人家今天亲口点了你的名字,传你去秦园献舞!怎么样,哈哈哈,机会来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秦园即是此次皇上南巡的行宫。我装作又惊又喜的样子,甜笑道:“是,我一定不负公子厚望。多谢皇上隆恩,多谢梁公子提携。”
梁公子看我站着不动,催促道:“别愣着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我连称是,赶紧跑回自己房里梳妆更衣。
梁公子带我赶到秦园时已是掌灯时分。这里原本是依山而建的私宅,改做行宫之后,皇上爱惜民力,没有大兴土木翻修,外观看上去仍是一座寻常宅第一般,只是守卫森严,士兵银晃晃的铠甲和长矛让人远远一看就不由心慌。守卫通报后,梁公子的随从被拦下,一位宦官出来迎接我们,领着我们一路左转右转,最后停在了内园门口右侧的静月阁。外园一片静寂,內园却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宦官恭谨道:
“梁公子请在静月阁稍候,这位小清姑娘请随我来,皇上和贵妃娘娘在正堂。”
我温顺称是,低头紧随他走到正堂。待他通报之后,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我被领进去,也不敢抬头,就地一跪,叩拜道:
“民女叩见皇上、贵妃娘娘。”
正对的方向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起来吧。”
我猜这是皇上,便道:“谢皇上。”
此时又听一个清脆柔美的声音响起:“抬头让皇上看看。”
我听话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端坐正前方的皇上和李贵妃。皇上正值盛年,长眉入鬓,相貌、气度自是不凡,但并没有我想象的威严,反而看上去有几分和蔼。贵妃梳一个高椎髻,明艳动人,肤白如雪,双目大而炯炯有神,额头饱满光亮,一身华贵绫罗、珠玉首饰衬出了雍容华贵的气度,美貌果真名不虚传。她竟也是一个高贵、端庄的面相,不似我想象中那般跋扈,甚至都不及冷缃绮孤傲。
贵妃见我看她,轻轻笑了,那神态竟和宥王一模一样,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贵妃打量着我,道:“小丫头长得倒是十分俊俏,听说你的舞艺天下无双,本宫和皇上特意请你来,想一饱眼福呢。”
我不由暗自埋怨这个冷缃绮真能忽悠,天下无双这种话她也真敢说。
我硬着头皮答道:“娘娘谬赞,民女学艺未精,承蒙皇上、娘娘垂青,愿竭尽全力,为皇上、娘娘歌舞一曲,但求能博皇上、娘娘欢心。”
贵妃娘娘点头,一旁的宦官抬手示意奏乐。
我像往常一样深呼吸,待琴声起,抬臂出袖,跳得仍是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广陵散》。跳到一半,却听贵妃娘娘道:“果真跳得好,可惜今日宥儿和凌相不在,无缘一睹风采。”
皇上含笑看向贵妃娘娘,宽慰道:“无妨,你既觉得好,就让这小姑娘留下,改日给宥儿和丞相专门跳一回。”
我本来就有心事,听皇上这么说,总想起冷缃绮那句“你怕她被皇上看中”,心中不由惶恐。这一分心,接下来几处应笑的地方我却笑不出,立刻被皇上察觉了异样。待曲终,皇上含笑点头,带着些许疑惑问我道:
“小丫头,这《广陵散》也不算十分悲伤的曲子,为何你的神色却如此忧郁?”
我紧咬下唇,有些紧张地看定皇上的眼睛,鼓足勇气,向前一步跪拜喊道:“皇上,民女有冤!请皇上为民女做主!”
皇上还没反应过来,贵妃脸色登时大变,一旁的宦官会意,大喊道:“大胆,岂容你在御前放肆!来人!”
立刻有守卫进来要拖走我,我奋力挣扎,喊道:“皇上!民女是为大皇子定王殿下喊冤!定王殿下何罪之有,皇上您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贵妃脸色已是铁青,怒道:“哪里来的疯子,定王早已不在人世,你胡言乱语什么!你们还不快把她拉下去杖毙!”
我拼命扒住门,抢在嘴被堵上之前大喊:“皇上!定王还活着!”
皇上低垂目光,青着脸,始终没有出声,就在我绝望地准备认命之时,他却缓缓站了起来,重重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