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意满,不信来广陵。
暖风扑满面,老少出相迎。
……
就这样,我愣是自己编完了一首广陵诗。一曲唱罢,梁公子脸都白了,目瞪口呆看着我,骂也不是,夸也不是。
倒是宥王只怔了一下,马上笑着拍掌捧场道:“好,真是好,这样好听的《广陵诗》我真是头一回听到。”
宥王说好,梁公子只得赔笑,只是那笑真真比哭还难看。
我自治理亏,急忙上前跪坐在宥王身旁,为他斟满一杯酒,又为自己也斟上满满一杯。
“小女子技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小女子自罚三杯赔罪。”
说着我便要一饮而尽,宥王忙阻拦我道:“不必。”
他怎么……拦我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刻作出委屈的样子,“殿下这样,定是嫌弃小女子了。”
他忙道:“没有,你唱得真的很好,不用罚。”
我偷偷抬眼瞧他,见他目光真挚,不像口是心非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道:“多谢殿下。”
梁公子见他一直有意无意看着我,忽然笑道:“殿下,下官实在酒量不佳,这才三杯两盏下肚,已然是头晕眼花、浑身乏力。可否失陪片刻偷个懒,叫冰儿暂时陪殿下在这园中逛逛。”
宥王听梁公子这么说,信以为真,忙关切道:“梁兄既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快些去歇着吧。”
梁公子又赶紧给我使眼色:“冰儿,殿下远道而来,你可要让殿下尽兴而归。殿下,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我连忙称是。
待梁公子出门,我明白,我的机会来了。
我悄悄往宥王身边挪了挪,刚要开口,发现他竟也往同一方向挪了挪。
我愣了一下,又往他身边挪了一下。
他也跟着挪了一下,始终跟我保持着一开始的距离。
我有些不解,不知他这是抗拒我还是嫌弃我,冷不防他看了看我前后的空地,问道:“这样宽敞一些了吗?”
我一愣,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色,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也跟着我笑了,那好看的酒窝又现了出来。
“你叫冰儿是吗?”
我点了点头。
“今年多大了呀?”
“回殿下,我今年十六岁。”
我一边回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虽然他身份尊贵,可实话说,我并不怕他,还有些喜欢他。他就是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少年,温和有礼,谦逊率真,没有什么架子,也不会故意摆出一副面孔来装模作样,除却身份尊贵,其实就像邻家的哥哥一般,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眼睛里还有真诚,这是我极少见的东西。
宥王又问我:“冰儿,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梁府?”
我答道:“九岁进来学艺,已经有七年了。”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愣了一下,他大概见我神色不自然,以为问到了什么禁忌,忙道:“你不必担心。我要是问到什么你不想说的,你大可不必回答我。你今年十六岁,我就比你大一岁,你就大大方方跟我说话,就像朋友一样,无需顾忌什么。”
我赶紧又笑了笑,不经意间蹙紧了眉头,双眸染上忧郁:“殿下哪里的话,殿下这样亲和,我没有觉得不自在。只是经殿下这样问,我想到自己身世凄苦,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在这梁府里,孤零零的,天天看自己的影子变长变短,想到这些,不由得感伤起来。”
果真他安慰我道:“你别难过,也是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你若是有艰难之处,但说无妨,但凡我可以帮你的,我一定倾力相助。”
“殿下这样好,小女子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我擦了擦眼睛,换了笑颜,“不如,我再为殿下跳一支舞。擅舞水袖的人或许有很多,我功夫不到,殿下瞧着不稀奇,但有一样,我保证整个广陵只有我跳得好,而且殿下一定没见过。”
他怔了怔,“我愿一睹为快。”
得了他的允准,我复又笑盈盈起身,将水袖一寸一寸挽起手臂上,哼着曲子跳起了胡旋舞。我如蝴蝶一般绕着他飞舞不停,衣裙翻飞,轻盈飘逸,水袖在我身侧飘散开来,像光环,又像彩云,如梦如幻,婀娜多姿。
一曲终了,我大着胆子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本想做一个回眸微笑半遮面的表情,却不想没控制好力道,纱衣一下自肩膀滑落了下去。
我心中一紧,他也倏地睁大了眼睛。我尴尬地笑了笑,脑中飞速想着该怎么圆一下,他却忽然伸手,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衣服正了正。
我愣在了原地,他示意我坐下,定定看着我,满眼都是柔和的笑意。
“真好看,的确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你是不小心下凡来仙女吗?”
我有些茫然地对他笑了笑:“我不是,大概殿下才是真正的谪仙。”
我出神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格外闪亮,就像星星一样,散发着温柔的光。我这才想起不知何时夜幕早已悄悄降临,正要掌灯,他伸手拦住了我,起身往门外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冰儿,我们后会有期。”
走……走了?
梁公子要知道我就这么让他走了,不得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吗?
我急忙去追他,他见我追出来,回身问道:“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我支吾道:“啊……不,我只是……只是想着殿下大概还没用晚膳,梁公子特意请了广陵当地的名厨,殿下不如……”
宥王笑道:“我不饿。今日实在没有空了,还有很多事要做,明日上元倒是闲着,不如一起去看灯。”
“明日?……”
我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明日龙舟驾临,他却邀我明日看灯,所以我是没有希望了吗?
我垂下头,藏好眼中不觉流露出的失望,复又抬头对他笑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早和小姐妹约了去东城门买布料,我一年只出去这一回,要是不去,怕是接下来一整年都没有衣服穿了,所以还请殿□□谅。”
“那好吧,”他脸上浮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目送他上车离开,四下顿时安静下来,一如平日里冷清。我独自倚着门站了一会儿,走进内室,裁下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
右王至。
我从檐下的笼子里取出鸽子,把纸条小心绑好,抚了抚它的头,手一扬,鸽子立刻展翅飞出了这片小天地。
飞啊,快飞,广陵城里要起风了。
哥哥
果真第二天一早我便接到了信儿,我不必去龙舟献舞了。
梁公子怒我不争,不仅将我批了个狗血喷头,更罚了禁足,连上元这仅有的一天假期都剥夺了。我虽然也没有多难过,但终归是不服气。我是出了些纰漏不假,但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而且我明明感觉宥王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却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呢?
难道这只是我的错觉?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对皇上又没有什么兴趣,万一皇上是个丑八怪呢,那多难堪。
……可是宥王那样英俊,皇上应该不是丑八怪吧。
宥王……
眼前不觉又浮现起那双好看的眼睛,我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笑出声来。
发觉自己失神,我赶紧敛了心绪,专心裁起手中的衣裳。天色渐晚,外面的锣鼓声、爆竹声愈发热闹。我不由自主往墙外张望着,隐隐带了一丝期待,但又心知无望。
信鸽已飞回,他看了字条上的字,想必不会来了吧。
唉。
我翻出一卷淡粉色的丝线,往袖口里侧绣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大概人是等不到了,我起身打算把衣裳收起来。信鸽忽然在笼子里“呼啦呼啦”扑扇起翅膀,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急忙往外跑去,果然墙角多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他似乎是翻墙进来,看到我,先一愣,旋即温柔地笑了,快步朝我走过来。
“哥哥!”
我心中一下好像有烟花绽开,一蹦三跳扑到他面前,刚对他笑一笑,心里却不安起来,忍不住嗔怪他道:“我都写信给你了,你还来,宥王来过了,我可能已经被盯上了,万一他们顺着我找到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