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闻月未想到的,未等马车驶离午门,已有一行人拦在她跟前。
为首的,正是皇后手下得力亲信——
太监,因心。
半个时辰前。
皇后照例午间与太子一道用膳。
因太子非自己所出,且为抱养而来,故而皇后对待太子格外谨慎。
而旁人更不知,她每日同太子一道用膳,并非是爱护孩儿,而是借此机会监视太子一举一动,谨防他遭人算计,与她生了间隙。狸猫换太子一事,虽已过去近十年,但皇后依旧步步谨慎。
权势、地位易迷人心智,自打从被人瞧不起的武将之女,到坐上皇后宝座,她便再舍不下这个位置。她恐惧太子身世暴露,害她失去权势、地位,因而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坐稳这位置十年,而今又叫晔帝昏迷不醒。眼见离那至尊之位越来越近,她愈发慎重起来。因为她要防备的,远不仅仅是狼子野心的谢翊,还有那襁褓中的八皇子,她更要小心,眼前自己所谓的儿子,会不会有一刻将自己卖了。
皇权之上,至尊宝座,皇后赌不起其中任何一种可能。
眼下,太子动筷的谨小慎微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或许是承袭了平民莽汉血缘,皇后虽教导过多次,太子却在用膳时仍爱狼吞虎咽。换做平日,面对一桌好菜,他早就飞快动筷了。可今日,太子却格外内敛,甚至动筷的动作皆是小心翼翼。
将目光挪至太子的小手上,皇后方才发觉他掌心红红的,像是受了伤的。
皇后见状,不由提防起来。她扔了筷,一把捏过太子掌心。
须臾后,她看见一条细小的伤疤,横在他的掌心。
“哪儿弄得?!”她横眉质问他。
“给国师捡玉佩时弄得。”他越说声音越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因此,皇后自来厌恶他身上出现莫名伤口。太子知道母后是心疼他,张着大眼,窃窃安慰她:“孩儿谨遵母后教诲,要同国师打好关系。至于这伤,只是小事,不碍事的,母后不信您瞧,都愈合了呢。”
“我要你同她交好,并非叫你做出如此危险之事!”皇后气得目眦欲裂。
太子挠挠脑袋,尚不懂一个小伤如何危险时,却见皇后摔了碗筷,朝外道:“来人,把崔公公叫来。”
得闻皇后召唤,崔公公急忙入内。
崔公公主管太子侍读之事已有八年,从未出过差错,此刻被皇后叫进殿内,不禁冷汗直冒。
未等他行礼,皇后已捏着太子小手,质问于他:“太子是何时受得伤?”
崔公公答道:“回皇后,是太子与国师蹴鞠之时。”
“怎会受的伤?”
“隐约是太子殿下为国师捡玉佩时,被玉佩碎尖割伤了手。”
“可有旁人见着?”
“那时……”崔公公支支吾吾的,“那时国师让奴婢们别跟着,免得影响了太子玩乐的兴致。”
皇后打断他:“太子伤口可有见血。”
“有是有的。”崔公公颤颤道,“好在国师给及时止了血。”
皇后见状,捏着护指的手猛地一紧:“国师给包扎的伤口。”
“回皇后,正是。”
皇后冷笑一声:“崔公公,你可还记得,本宫命你如何护着储君?”
崔公公浑身发抖,“储君之欢,为吾之乐。储君若损……以命相抵。”
他话音甫落,已见皇后目露精光。
她招手,换来宫人,扬袖摆手,一条性命不过是她眨眼功夫。
“来人,将崔公公,拉出去,杖毙。”
崔公公惊恐地直磕头,殿内所有宫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为他求一分情。
不过须臾,崔公公已将脑门磕破,满头是血。
可即便如此,皇后亦没有一分怜悯之心,甚至安然抬了筷子,捡了一块东坡肉送进太子碗里,“母后心疼我儿,还请我儿今后切勿小心,否则他日再伤了自个儿,那就只能拿你的宫人赔罪了。”
皇后话音刚落,侍卫已押了哀嚎中的崔公公出殿。
一门之隔,侍卫正对崔公公行刑。崔公公已近耄耋之年,不过十多下过去,已在声嘶力竭的嘶吼中毙命,一根舌头伸得老长。
崔公公陪伴太子已有九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面对此种情形,太子却一声都不敢吭。此刻,白米饭上的那块东坡肉沾满了鲜红酱汁,像极了殿内崔公公磕下的那滩血。
太子瘦小的身子抖如筛糠,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皇后拍拍他的背,召来宫人服侍,随后便出了宫。
坤宁宫内。
少年太监因心扬着葱白纤长的指,正给皇后按着太阳穴。
皇后眯着眼,眉头不似平常那般舒服松弛,反倒拧成一团。
因心向来知冷知热,见势询问,“皇后可有心事烦恼?”
皇后语气不悦,“太子今日受了伤,流了血。”
“哦?”因心回道,“可有旁人得见?”
“有。”皇后睁开眼,目光狠戾,“也便因那撞见之人是她,才叫我忧心。”
“可是……国师闻月?”
“正是。”
皇后捏紧拳,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年在江南之时,就该多派些人一剑将她杀了,一绝后患。她与她那曾为太医的父亲,皆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当年明明答应本宫会保我坐稳后位,替本宫偷来太子,却在祭坛取皇帝与太子之血时,不慎打翻融合二人之血的血祭之水,害得太子之事险些曝光。至于另一个,本宫多次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却给脸不要脸!”
皇后越想越恼,最后一拳拍在了案桌上,震得上头茶盏乒乓作响。
她气极,“倘若一年前早早了结了她,不让她传出那什么劳什子的命相女之言,或许也不至于今日这般担惊受怕。当初以太子之名,将她绑在身边,本想是借她威胁谢翊,却不想如今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主子息怒。”因心替她按摩的力度又大了一分。
思虑过多,穴位酸胀,皇后没忍住,沉沉闭了眼。
太子非皇室所出之事,早在三年前,因心因办事得力,被皇后所信之后,便已知晓了。而当初,寻访那前太医之女以绝后患的想法,亦为他提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闻月竟有预知未来之事的能力,叫坊间谣传甚嚣尘上,甚至让晔帝都信服了,命她拜官国师,也再没让因心有杀她的机会。
因心提醒皇后,“今日之事,倒确实蹊跷。”
皇后闭着眼问:“为何?”
因心道:“主子可别忘了,前两日国师可是告过假,离了上京。”
皇后没当一回事儿,恹恹道:“不是听闻是同那谢翊郎情妾意,一道出了城,游山玩水去了嘛。”
“可若真游山玩水,怎会离了我方暗线的视线?”
“你的意思是?”
“国师与谢翊离开上京后,暗线却未能得知二人去往何地。若当真游山玩水,又怎可能防着人知?”因心危险地眯起眼梢,“此中必有蹊跷。”
皇后蓦地睁开了眼,回眸灼灼向因心:“你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因心一顿不顿地迎上皇后目光,眼中锋芒毕露——
“而今这时辰,国师应当还未离宫,寻个借口截她回宫,一探虚实即可。”
第91章 威胁
午门前。
闻月幽幽朝他一笑, 走下车, 迎向因心, “因心公公, 不知何事阻拦?”
“临时阻拦国师返程, 还请国师体谅。”因心朝她躬身,丹凤眼弯弯抿出一丝笑, “今日太子意外伤了手,听闻当时仅有国师一人在场。太医惯常询问伤势, 想知晓到底是如何伤的, 太子尚小, 一时痛得说不清,故而只能请国师进宫一叙了。”
闻月回以一笑, “恭敬不如从命。”
很显然,皇后对太子的伤势已生了疑, 方才迫不及待地截停闻月, 想要一探究竟。而这样的可能,闻月一早便已预知。在怀疑太子身世之后,她已开始猜测,皇后每日与太子一道用膳, 或许并非是母子亲近, 而是借此机会看查太子。
因此,若想得到太子之血,以此滴血认亲,她有且仅有一上午的时间。
所以, 未等出宫,她便早早在马车上完成了滴血认亲之举,防的就是眼下这种出不了宫的可能。
好在,因早已预测到了此种可能,闻月早早在马车上将那装有壮汉之血及太子之血的瓷瓶用清水洗净,并将那清水一路洒在道路之上,任由水分蒸干。再在车内放上多个香囊,以此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