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气极,自他腰间抽出那把龙引剑,把剑柄递给他,“你既不信我,那便索性杀了我罢。”
谢翊闻言,不由蹙眉。
他接过剑柄,正欲收回龙引剑,却不防闻月捏着他的手,将那剑尖直指向她的喉咙。
她狠狠地盯着他,试图激怒他:“来,谢翊往这里扎。”
见他无话,她继续道:“听闻你这龙引剑,削铁如泥,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剑。我手无缚鸡之力,想必一剑便能将我了结了。”
“阿月,放下。”他警告道。
剑尖离她不过毫厘之遥,谢翊英眉已拧在了一块儿。
闻月却根本不为之所动,与他同握一柄剑的手,还在暗自较量。
谢翊怒道:“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你怎地又来拿命威胁我这招?!”
话音刚落,他猛一收手,径直撒开了闻月握着剑柄的手。
正当他试图将剑收回鞘中时,闻月一时情急,竟一把抓住了那剑尖。
许是未想到,那龙引剑竟如此锋利。
闻月不过是轻轻捏了那剑尖一记,掌心已皮开肉绽。
她本能地冷嘶了一声,须臾之后,已见鲜血自那剑尖淌下。
谢翊目光一凛,索性将那龙引剑扔在地上,跨前一步,前去查看她的伤势。
好在仅仅是擦破了层皮,未有大碍。
可即便如此,谢翊仍是心疼了。
他撕下袖口布料,替她裹住掌心,口气狠狠的,说出的话,却温柔得不像样:“我又没想杀你,你何必逼我至此?”
“谢翊,放我走吧。”闻月知他心软了,见势乘胜追击:“权当是我求你。”
“此事没得商量。”
他沉声,说出的每一个字,皆是不容置喙的。
原计划被毁,闻月险些快哭出来。
她无可奈何道:“谢翊,你到底想怎样?”
谢翊未答,只是说:“阿月,我知道你今生夙愿是活着见到二十岁的太阳,可你知道,我重活一世的夙愿为何吗?”
闻月摇头,回:“不知。”
闻言,谢翊蓦地笑了。
四目相对之时,她看见他眸色深沉,眼中皆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草原的狂风,裹挟着风霜而来,将他的话吹得支离破碎,却独独传进了闻月的耳廓中——
“我的夙愿,是你。”
第81章 江呈
谢翊说, 他的夙愿是她。
这分明是闻月嘲讽他的最佳时机, 可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不知为何, 她仅觉得委屈, 甚至鼻腔因此变得酸涩, 连带眼眶都红热起来。前世,他间接害她沉塘溺死, 而今他却要同她说夙愿、说喜欢,此事未免太过荒诞可笑。
闻月别过脸, 遥遥望向光明无限的天际。
她说:“谢翊, 前世那些在我这儿从未曾过去, 抱歉,我原谅不了你。至于江南, 除非我死,否则, 我非去不可。”
话音刚落, 闻月便头也不回地朝队伍中走去。
得闻月号令,谢翊铁骑并未阻拦,任由队伍再次启程。
闻月自知,以谢翊个性绝不容易轻易罢休, 果不其然, 在队伍行进不过半个时辰后,谢翊带着铁骑复又追了上来。
只不过这回,他没再截停队伍,反倒是安分地跟着闻月队伍一路前行。
自此, 闻月不撩车帘倒还眼不见为净。
可每当她想透口气,拉开车帘时,只消一抬眼,便能见谢翊策马与车厢并肩,一身衣衫月白,鲜衣怒马,英姿飒爽。
闻月实在忍不住,出声质问他:“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他却缓缓幽幽地笑了,说:“护国师出中原。”
谢翊回得一本正经,随从队伍亦有旁人得闻。倘若她再不明事理,强撵他离开,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好在如今距离中原边界,不过两个时辰的距离。
闻月心想,忍一时海阔天空,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两个时辰后。
闻月撩开车帘,已遥遥可见边境交界线,与谢翊分道扬镳之时总算是不远了。
耳畔,铁蹄落地的声响未有断绝,想必是谢翊已与她并肩同行了一路。
她方才撂下那番狠话,已昭示她的决心,谢翊既然敢公然说仅是送她至中原边界,闻月猜测他应当不至于以蛮力阻拦。只要非蛮力阻拦,闻月便有千百种方式,逼谢翊离退。
思及至此,她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
彼时,暮色已沉。
草原与地平交界之处,霞光耀了半边。
边境已然不远,她即将与谢翊就此别过。
可在道别之前,闻月尚有些事儿,想从他那儿寻求答案。那是她前世求而不得的梦,即便是这一世不能实现,她亦想知晓到底去了哪儿。
车厢内,闻月将身子往侧边靠了靠。
她没撩帘,隔了层布幔,悄悄喊了他一声:“谢翊?”
“怎么?”谢翊应得很快,沉然的声线离得很近,几乎就在耳畔。
“我有一事询问。”
“直说。”
谢翊大大方方,可车厢内的闻月却紧张得不成样子,袖口的布料被她绞了一遍又一遍。许久后,她才支支吾吾道:“你府上可曾有一位……叫江呈的侍卫?”
草原上,谢翊策马的手,猛地一顿。
得闻此名,他不由地眯起了眼。
须臾后,他方才沉声道:“你口中的江呈,可是个毁了容的哑巴?”
谢翊话音刚落,车厢内的闻月一双眼已瞪成铜铃。
她急忙喝车夫停下,飞快从马车上跳下,不顾危险,拦在谢翊马前。
所幸,谢翊及时握了马缰,不至于让那骏马惊到闻月身上。
今世,闻月曾循着前世线索,寻过江呈多回。可上京东街姓江的人家、毁了容又哑巴的男子,倒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根本无迹可寻。两世寻找弟弟闻昊的困难,让闻月知晓在浩瀚人海中寻人,是一件多渺茫的事儿。
因此,当谢翊甫一开口,她便认为,该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闻月张开臂,挡在谢翊身前。
那双向来桀骜不屈的杏眼,此刻红红的,入目皆是哀求之色。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谢翊,问:“你可是有他的消息?”
谢翊闻言,却持着缰绳,别开了眼,“所谓江呈,是不是那个日日夜夜守在你院门前,每夜护送你偷偷摸摸从然儿寝殿回到院里,在你被人欺侮时为你撑了一夜伞的那个哑巴?”
“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闻月心中警铃大作。
谢翊先是一顿,随后补充道:“你以为辰南王府中事,能瞒得过我?”
“那你……可有他今世的消息?”
“没有。”
他回答得极快,让闻月觉得诧异无比。
方才提及江呈时,谢翊竟能事无巨细地重复当年细节,闻月心中顿觉不妙。
她心仪于江呈一事,难道谢翊前世就已知晓,所以才能将当年细节复述至此?
既然他先前说过,他今生的夙愿是她。那像谢翊那般锱铢必较之人,是否有可能,早在重生之时,就已将江呈灭口,才会导致今世手握前世线索的闻月,根本寻不到江呈踪迹?
闻月越想,越觉得此种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儿,她飞快走到谢翊面前,用尽力气拉着他的衣角,迫他下马。一边扯,闻月一边在喊,声线之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痛感:“谢翊,你同我说真话,你是不是对江呈做了什么?!”
谢翊跨下马,追问她:“你为何如此在意他?”
她不说话,只是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攥得死死的。一双浑/圆的眸子,水光遍布,泪水摇摇欲坠。仿佛只消她一记眨眼,那泪便会随之落下似的。
当下,她眼中满是不甘与期待。
不知为何,这样的神情,让谢翊不忍心。
他兀自别开了眼,问她:“你口中前世爱过之人,可是他?”
“与你无关。”闻月吸了吸鼻子,咬紧唇,“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害了他?”
“若我说……”他故意停顿。
“如何?”闻月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若我说,我杀了他呢?”
他故意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顿,像是恨极似的。
他回过脸,望向闻月泪水盈盈的眼。
只见他话音甫落,闻月眼中泪水已夺眶而出,自眼梢划过脸颊,最后拢成一滴,落于草坪。
两世以来,闻月在谢翊面前掉泪的次数,亦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