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再回想起往日重重。
瘟疫村那夜, 他染病不治,她因背不出药方的癫狂神情, 或许是否也是在乎他的一种?
辰南王府后花园那晚, 她不顾名节以身试险,或许也是护着他的表现?
今世所发生之事,与前世已大有不同。
凭什么他与她之间,便不能寰转。
既然前世她能爱上别人, 今世为何不能爱上他谢翊?!
谢翊再不想仿照前世, 做那畏首畏尾的男人,害得妻亡家破,一无所有。
今世,他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至于闻月, 谢翊清楚明白的很。
她是他这一世的朱砂痣,若不能与她得成眷属,他定死不瞑目。
因此,他怎能就此放过她,放过自己?
天色已近傍晚,谢翊望了眼天际的火烧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明日清晨,闻月便要启程出京。
他既然无法用情留住她,那便就以利诱之。
好在,谢翊手上还留有着最后一张王牌。
以其诱之,不担心闻月不上钩。
*
翌日,京畿之外。
因国师将为国祈福,外驻江南三年,晔帝特意遣了百官前来相送。
而谢翊作为重臣,亦是其中之一。
闻月原还担心,今日绝不见得会是个好过日子。
谢翊定会百般阻拦,不让她好过。
却未成想到,晔帝竟摆了如此大的阵仗,邀百官聚集。而此时,谢翊正一身常服立于百官之中,气态悠然。想必此情此景,借谢翊一百个胆子,应当都不敢对她造次。
如此一来,闻月倒是安心不少。
叩谢完晔帝恩典,她便坐上马车,准备动身。
车夫驾马前行,闻月坐在马车中,朝身后百官队伍挥手。
不远处,上京街景都在随之远离,不断缩小,仿佛前世的全部记忆,也在逐渐清空、遗忘。
闻月迎着风,回望身后,浅浅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目光竟不自觉聚焦在了百官之中,那个神情淡然的男子身上。
谢翊并未挥手送别与她,反倒是与他身旁的朝臣相谈甚欢,好似全然不在意似的。
闻月心想,他定是恨极了她。
相熟两世,闻月实在清楚这人性格。
谢翊这人,恨极时,便爱装得不在意。若真装得在意,那便仅是同她赌气。
可闻月没办法,即便他恨极了她,她都要离开。
谋逆一事,九死一生,或许在知晓谢翊策反之事时,闻月曾有一瞬想要放弃一切,与谢翊一道搏一搏。
可思前想后,她的顾虑委实太多了。
父亲从小便教导她,她是长姐,当初逃难之时,因她病弱,父亲方才弃下了弟弟闻昊留于京城贵人家中。哪知道,后来没多久弟弟闻昊便断了联系,生死未卜。
她这条命,是欠着闻昊一半的。若当初被抛下的是她,或许早就没了命。
父亲死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闻月一定要寻到闻昊,照顾好他,让闻家团圆。他们姐弟一奶同胞,世上再无旁的人能比她二人更为亲近,若找了闻昊,有了弟弟,家才是真的回来了。
因此,两世之中,闻月才把寻闻昊一事,看得那么重。
颠沛流离久了,她唯一想要的便是寻到至亲之人,同他久别重逢地拥抱。
她已遣了交好的朝臣,在她离京之际,替她寻找亲弟,团圆之日已是大有期盼。
也因此,在知晓谢翊有谋逆之心后,闻月已打定主意不能与他一派。
毕竟,谋逆失败要诛九族,在尚未找到闻昊之前,闻月绝对不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拿闻昊的命去赌!
不远处,谢翊的身形越发渺小,甚至快消失不见。
任风打乱额上碎发,闻月紧闭了眸子,朝着谢翊的方向,道了句——
“谢翊,再见。”
自今日起,两人的缘分应当是彻底断了。
若他日再相逢,兴许早已陌路。
闻月唯一能做的,便是远望他的身形,遥祝他未来一切顺遂。
她希望他一生安好,儿女绕膝,父母健在,甚至……
她希望终有一日,能在江南得到谢翊大业已成的喜报。
夙愿达成,如此,他们二人才不枉多活这一世。
*
临近晌午。
马蹄声声,已至中原与京畿交界。
此地距离上京已有百里,闻月自觉危机解除,应当无人再行阻拦她去程,一颗心不由松了下来。
自打决定离京起,闻月为防不测,夜不能寐,至今已有七日未曾好眠。
而今靠着车厢,困意袭来,她索性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之间,闻月恍惚听见耳边有一阵不规律的马蹄声踏过。
那马蹄之声,同此行车队截然不同,杂乱之中带着规律,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铁骑。
闻月闭着眼,不由地蹙了眉。
正当她尝试分辨此声乃梦境幻觉,亦或是真实发生时。
车夫忽然急喊了一声“吁”,车厢猛地朝前倾。若非扶着车窗沿,闻月险些栽倒受伤。
霎时间,她整个人清醒过来。
明白方才那马蹄声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发生了。
此行护送闻月前去江南的禁军,足有数十人,皆是武艺卓绝的练家子。
闻月毫不担心,此趟拦她的是山贼、难民。
毕竟禁军出手,以一敌十,送她逃出生天,仍是足够的。
安然坐在车内,闻月冷声道:“何人拦我去程?”
无人回应。
连车夫都不吭一声。
闻月觉得奇怪,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伸手撩了帘,正欲朝外走去。
她甫一抬眼,张口正准备怒斥来人,却在见到他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谢翊,怎么会是你?!”
谢翊一身月白衣衫,手持缰绳,坐于马上,周身皆是光风霁月的味道。
他身后,数十名铁骑整齐排成一列,各个铠甲裹身,肃穆无比。
草原上的狂风,撩拨着他的发,月白衣袂随风翻飞,鲜衣怒马正当时。
面朝闻月,他唇角微勾,神情之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傲然,“既知是我,国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月是想冷声喝止,叫他迅速离开的。
可那数十禁军委实是个累赘,倘若谢翊口不择言,说出些不能叫旁人听见的话,委实是害了她自己。
闻月心想,她当真错估了谢翊。
原以为祸患就此消灭,却未成想到他竟玩了去而复返这一招。
谢翊向来擅长拿捏于她,思及至此,闻月只得咬咬牙,点头应了一声“好”。
人群之外的溪边。
闻月立在树下,谢翊与她并肩。
她扒着树皮,动作恶狠狠的,倒像谢翊是拿拔地而起的大树,而闻月剥的正是他的皮似的。捏了块树皮,闻月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质问他:“你追上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谢翊抱着肩,闻言只是笑。
“我不想猜。”
闻月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我只希望你知晓,晔帝派百官送我去江南,声势浩大已成定局。若你当真要将我掳回去,那是抗旨,是要斩首的。而今你谢翊意图谋逆未成,若因此被晔帝发现不轨,等着你的就是九死一生!”
谢翊摊摊手,“我既已决定谋逆,又有何惧?”
他一句话,直将闻月堵得说不出话来。
既是他好话不吃,那她便只能撒泼了。
她揭了几张树皮,一股脑地扔到谢翊身上,口气执拗:“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同你回上京的,江南我是去定了的。”
“可我也绝不会放你走。”
“凭什么?”闻月纳闷,“那先前五日不该早让你想通了吗?”
谢翊摇了摇头,唇角飘出细微的笑意。
走上前,他一把握住闻月的腕,摊开她的掌心,拂去那些树皮碎屑,好整以暇道:“罗宏说得对,就凭你知晓未来之事,若有一日将我谋逆之事告知旁人,联合旁人围剿于我,我定毫无反击之力。”
“你明知我不会如此?!”闻月急道。
“人心隔肚皮。”
他这话,直将闻月心头击出了个血窟窿。
前世,谢翊对她那般坏。今生,她已不计前嫌,为他谋逆之事铺了那么多回路,信了他那么多回。而他竟在今日说出如此刻薄话语,未免太过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