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的小太监伶俐的哈了腰身,问候道:“哟三殿下,奴才老些时候未见您,惦念您的紧。”
萧正一笑,转首同身后的二皇子、五皇子道:“这些猴儿阿谀奉承的毛病倒是一点未改。”
萧定晔跟着二皇子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放去了猫儿身上。
他知道她曾被三哥的手段恐吓的险些崩溃,此时只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千万莫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萧正的目光从小太监身上移开,终于还是定到了猫儿身上。
她咚的一声跪地,额上已冒了汗,面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才从冬日的金水河里捞出来一般。
萧正缓缓行到她身边,居高临下望着她,唇角的微笑并未消失,只缓缓道:“这个宫女儿倒是面生,怎地见了本王这般神色?”
他没戴面具时,声音清雅的如同月中谪仙,仿佛在府上抄了几个月经书,真的洗涤了俗世尘埃。
萧定晔紧捏拳头,定定看着猫儿,心中默念: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然而他心中越担忧,她的身子却抖的越厉害。
仿佛过了几息,又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她颤栗的张嘴,断断续续道:“……奴婢此前饮醉酒……曾在御花园中对皇上乱说……带累了殿下……奴婢……奴婢……”
萧定晔倏地看向他三哥。
萧正面上笑容越渐亲切,缓缓道:“此事本王并未记挂在心,你莫害怕。本王被禁足,全因自己犯了大错,父皇和朝臣不予原谅,也是正常。”
他一瞬不瞬望着她,见她闻言后面色略有放松,显是并未认出他的真身,便不再同她纠缠旧事,只问道:“里间可还有旁的朝臣?”
猫儿双腿战战起了身,略略往里行了半步,往里间探了探脑袋,须臾转回了身子,咬牙稳着声音道:“还有一位大人。”
泰王淡淡一笑:“无妨,”转头看向二皇子和五皇子:“等会父皇少不了要教训我,还托二哥与五弟多多帮衬。”
二皇子却转头看向他身后的萧定晔:“主要还是要靠五弟,父皇看重你。”
萧定晔忙忙拍一拍胸口,大包大揽了过去。萧正闻言,只抬眼看他一眼,面上依旧含着一丝儿淡笑,径直进了里间。
萧定晔随后跟上,经过猫儿身侧,只悄无声息的对她做了个口型,一闪而过。
猫儿重新站回了桌案后,脑中一时杂乱如麻。
一旁的小太监提点道:“惹怒了旁人,要想一想脑袋是否要搬家。三殿下却是难得一见的贤王,他不同你计较,你便不用担心。”
猫儿抹了抹汗,想起萧定晔方才的无声叮嘱,慢慢平稳了心绪。
莫怕。
他说,莫怕。
外间天色越渐漆黑,离各宫落锁只余半个时辰。
里间一阵皇帝的斥责,一阵皇子的啜泣,再一阵旁人的和稀泥,如此循环往复。
末了,皇帝道:“记住,这天下姓楚,又能随时不姓楚。臣子不是奴才,臣子的家眷,更不能随意动。”
他对着跪地的萧正道:“起吧,明儿去王家当面认一回错,此事也就揭过不提。”
萧正抹了眼泪,起身道:“儿臣几月未见祖母和母妃,心中挂念的紧,想趁机进后宫探望。”
皇帝此时卸下了一身的硬朗,露出满身疲倦,缓缓道:“是该去看看,你母妃整日因你伤心。你大了,千万莫再胡闹。”
御书房的灯烛开始一个接一个熄灭,门槛外的小太监终于活动了一回腿脚,低声道:“走吧,今儿算结束了。”
未几,杨临果然前来同猫儿道:“今日就到此处,你先回去,明儿依然要在辰时之前到。等熬完腊月,就能歇口气。”
猫儿忙忙应下,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往院外而去。
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她下值略早了些,明珠还未来接她。
她抱臂站在院门口焦急等待,只觉院里越来越黯淡。回头望去,御书房已灭掉了大部分灯烛,窗纸一团晦暗。
于这晦暗中,几位皇子出了御书房,也要往院门处而来。
猫儿胆战心惊,耳中听得皇子们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满脑袋都是那日被掳走后、那位嬷嬷被刺死的情景。
漫天血雾从嬷嬷颈子中喷出,仿佛要将整个宇宙混沌都淹在其中。她的发髻被那邪恶的大手牢牢扯住,逼得她没有办法垂首闭眼。那样一个身子敦实的嬷嬷,此前还能挣扎爬到她脚下,将写了密语的纸张塞进她的绣鞋里,下一刻却被人软刀子割肉,几十几百刀才斩断了颈子。
她全身已被汗水打湿,寒风打到身上,一忽儿就将她吹的透透。
四处是无尽的黑暗,仿佛随处都藏着戴面具的黑衣人,随处都藏着即将要被割去脑袋、杀鸡儆猴的倒霉鬼。
寒风中的脚步声清晰前来,仿佛拘魂的黑白无常等在她身边,只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就要将拘魂绳索套到她颈子上,让她与她阿哥团聚。
她竭力稳着心神,装出一副轻松神色,便听一道月中谪仙一般的清雅之声问道:“胡姑娘怎地等在此处?可是惧怕天黑?本王正好要进后宫,可需本王相送一程?”
第157章 蜻蜓点水(加更)
气死风灯在黑魆魆的宫道上蜿蜒成一条小蛇。
前方几丈外,不快不慢的行着三位皇子,以及为他们挑着风灯的小太监。
猫儿身侧的小太监也挑着风灯,同前方的小蛇比起来,便显得这里像一颗被母蛇抛弃的蛇蛋。
挑灯的小太监打着哈欠低声嘀咕:“白日里同你一处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能歇着,还要为你挑灯相送。待你日后进了后宫,可千万莫忘记提拔咱家。”
猫儿稳着心神,着意同前面的皇子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口中低声道:“上回这么说的公公,已从大内总管成了掖庭膳房管事。如若公公真想让我提拔关照,我也不是不可以。”
那太监忙忙拒绝,又唉声叹气道:
“咱家听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地到了你这里,所有的好处都不让旁人沾?”
她静默不语,只睁大双眼望着黑暗四周,唯恐不知何处跳出黑衣人,将她无声无息的掳了去。
一时间,前方宫道上只有三位皇子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说话声。
二皇子转头瞧了瞧身后的胡猫儿,瞟向一旁的萧定晔,打听着八卦:“听闻五弟中意这宫女儿,怎地未下手?”
萧定晔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道:“我曾同父皇讨她,竟未讨来,反被皇祖母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宫女儿而已,若引得父皇、祖母都对我厌烦,反而不美。”
二皇子哈哈一笑,赞同道:“横竖你已定了亲事,正妃侧妃已有了四人。等成了亲,只怕在这四人里都分身不暇,哪里还能想起什么宫女。还差的一位侧妃,等到三四十岁再定也不急。”
话说到此时,萧定晔做出意难平的模样,转头往身后看去。见猫儿已落下极远,便不落痕迹的放慢了步子,口中却冷哼一声,道:“天下何处无芳草,想投怀送抱的女子多的事,我才不会那般傻,死磕那一个。今儿我那侧妃来御书房寻我,二哥觉着姿色如何?”
二皇子一笑:“要快成弟妹,我便不好评说。只不过那性子,倒似璞玉一般,只怕日后少不了同其他几位弟妹置气。”
几人说说笑笑,渐渐到了三岔口。
一条路要往太后、皇后、淑妃等宫殿而去,一条路要往重晔宫而去,另一条却通往掖庭。
萧定晔打了个哈欠道:“小弟近几日在大营和宫里连轴转,就没好好歇息过。且那阿尔汗•穆贞姑娘又在皇祖母处,痴缠的紧,我还是躲开比较好。”
他再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分了一个小太监为他挑灯,慢悠悠往重晔宫而去。
猫儿缀在后面,见泰王和二皇子也不回头的往前而去,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转去掖庭方向,身畔的小太监却往掖庭宫门遥遥努一努下巴,也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已到了掖庭,你自己的地界儿,姑姑便自己走吧。”
话毕,不等猫儿反应,便哈欠连天的调头去了。
四周立时陷入了黑寂。
猫儿心中长泣一声,看着前路和后途皆茫茫不知归路,只得咬牙闷头往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