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日,江源在院子里给两只狗洗澡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冬瓜突然出现了。原是冬瓜要回乡下成亲了,特地来跟江源告别,听说江源月底要成婚,冬瓜稍稍有些惊诧,可看到竹绣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连连道了几声恭喜。
竹绣走后,冬瓜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春花,我果然没看错你。”
“啥意思啊?”
“这个沈公子,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大少爷呢。”冬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拍了拍江源的肩膀,道:“你放心,我马上就要离开兰州了,你与杜若少爷的往事,我不会同其他任何人说起的。”
“是嘛,连你也觉着他似曾相识。”江源低眉垂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江源避重就轻的告诉了冬瓜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情,礼尚往来,冬瓜也向她倾诉了自己的身世。
冬瓜原名李罗幕,出生于锦阳的书香世家,母亲更是太医院首席医官沈遇的亲生妹妹。后来沈家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李家也因此遭受牵连,乳母连夜带着年幼的她逃到偏远乡下,改名换姓才得以苟且偷生至今。
江源问:“冬瓜,你有没有想过复仇吗?”
冬瓜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命是家族数百人拼死保下来的,他们千方百计送走我的时候,想的一定不是让我有朝一日回去复仇。”
“我在上官府的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银子,这笔银子就是我的嫁妆。回到乡下后,会同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成婚,婚后会在镇上开一家包子铺,等存些钱后便准备生孩子。”
“我至少会生两个孩子,等他们大一些了,会反复同他们讲沈家与李家的故事。爹爹,娘,舅舅,舅妈,大表姐,小表兄……他们所有人会活在我的回忆里,活在美好的故事里,一代代传递下去。”
冬瓜圆圆的脸上明明泛着笑,江源的心里却油然生出浓浓悲伤。她不由握住冬瓜的手,宽慰道:“冬瓜,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冬瓜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源,“阿源,你也会成为我故事里的人,永远活在美好的回忆里。”
冬瓜离开后,竹绣自屋内走了出来,神情肃穆,不复往日的嬉笑轻浮。
江源靠在门边,目送着冬瓜走远,问身旁的人:“你不追过去送送?”
“不了。”竹绣垂下眼帘,喃喃出声:“她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江源走上前轻轻握上竹绣的手,竹绣不语,只是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掌。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李罗幕与沈轻寒。
明月不谙的不止是离恨苦,还有一段戛然而止的金玉良缘。
第十五日,南风与西门回来了。皇城之战,南风与西门里应外合,启动刑天弑神阵,诛杀了妖龙与吴毓,成功阻止了灭世。皇帝传位于二皇子夏子初,公主夏子玲与北堂归隐山林。
江源微微惊讶,想不到北堂与夏子玲居然是真爱。
南风将龙心带回,放入了东方的体内,时隔数月,东方终于苏醒过来。东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曹三几日帮他洗一次澡,用的什么皂料。洁癖精的人设果然贯彻得十分彻底。
而西门用黏土重塑了肉身,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冷面少年,江源甚至怀疑他之前那具被毁掉的身子也是捏出来的。西门离开九命的猫身后,九命也苏醒过来,见到院子里有只小母猫开心得在地上打滚,以为是江源特地为它寻的媳妇儿。等西门养精蓄锐一段时日,桃夭也会再次被召唤出来。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忙碌了一整天,江源终于在晚饭后找到了与南风独处的机会。
院外的石凳上,她与南风并排坐着,似许久不见的老友在温情叙旧。
“听说你明日要成婚了?”
“对啊,有没有吓到你?”
南风嗯了一声,静默片刻,以玩笑的口吻问道:“救世成功可是能飞升成仙的,仙也不要做了?”
江源摇了摇头:“就是突然觉得体验一把五味杂陈的短暂人生也不错。”
“看来你是觅得良人了。”南风笑了笑,眸色如水,“那便愿你此生尽兴,无忧无惧。”
南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舒缓,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南风,我经常会梦到一个叫罄竹的女孩。”江源若有所思的看向南风,问:“她与你,与我是何关系?”
“罄竹曾是我的侍女,也是你这具身体最初的原主。”
“原主凤银是罄竹的转世?”
南风点点头,“罄竹因我而死,此后的每次轮回皆是福薄寿浅之命,这一世我寻到她的时候,亦是如此,所以我施了招魂术。”
接下来的剧情,不言而喻。
原主的魂没招到,招来了其他人的灵魂。
江源起身为南风添了茶水,试探着问道:“北堂离开兰州前同我说你这些年召唤过不少异世之魂,后来发现他们无法胜任救世之任,便又将她们送了回去。我是第几个呢?”
南风斯文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以北堂短短几十年的修为而言,他能觉察到怪异已实属不易。”他抿了一口茶,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尽数告知:“在你来之前,凤银的身体里宿过五十九位异世之魂。从你入世那夜到乘车远赴锦阳,两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也同样在那五十九位女孩身上发生过。唯一不同的是,目前为止只有你是到达锦阳的,其他女孩都在去锦阳的途中消失,然后一切从头开始。”
每隔两年的时空循环,果然跟西门说的一样。
“那前面五十九次的经历,你可都记得吗?”
“记得。”南风放下了茶杯,继续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凤银,又都不是。可惜我无法改变剧情的走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等待那个可以破解循环之局的人出现。”
江源心里陡然一惊,问道:“你刚刚说剧情?”
南风发出一声轻笑,他缓缓的站起来,神情坦然:“我知道我们身处的是书中世界,我们都是某个人笔下的人物而已。”
“是西门告诉你的?”
南风摇了摇头,“作者写我,给我的身份是经历过五万年前灭世之灾的修仙者,在作者眼里寥寥数笔的一句话,我可是真真实实的过了五万年。”他偏头看了看江源,目光清澄濯亮,莞尔道:“五万年,用以探求这个世界的真相,足够长了。”
五万年的时光,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江源眼眶有些发酸,她走至南风身后,想要伸手抱抱他,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南风温柔地凝视着江源,自怀中掏出绢帕递给她,柔声道:“眼睛哭肿了明日上妆不好看。”
江源吸了吸鼻子,暗暗道:“本来也不好看。”
“好看,比前面五十九个女孩都好看。”
“你骗人,我们明明共用的一张脸。”
“呀,被发现了。”
“哼,南风你也变坏了。”
南风轻笑不语。
第38章
第十六日,康阜二十九年三月三十日,黄昏时分,夜樱待放,宜嫁宜娶。
江源头一天夜里住进了秋水斋,虽说离沈宅没有几步路,但也得先让竹绣三媒六礼八抬大轿的亲自来迎,才能嫁过去。这些都阿添的主意,她还想了好几个法子刁难竹绣,奈何竹绣脾性圆滑又舍得花钱打点,不稍片刻便破门而入。
出阁前在商议由谁来背江源出门的时候,西门破天荒的主动请缨,说是正好试试自己的新身子结不结实。
嫣红的盖巾下,江源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泥土做的身子万一碰巧被她压垮了,旁人不得笑话死她。幸好七色黏土不是一般的泥土,西门没有被她压垮,她却被西门的新身子硌到了。坚硬的泥土身体,即使隔着层层衣物,依旧冰寒刺骨。
曾经的西门,虽然面冷话少,却是一个很温暖的少年。
江源坐上轿子后,还没晃荡几下便落轿了。八名轿夫领了喜钱后,各个眉开眼笑,这个钱赚得真是轻松。
踢轿门、跨马鞍、过火盆、牵绣球、踩碎瓦……在喜娘的指引下,江源耐着性子将繁琐却又寓意深刻的习俗流程都走了一遍。拜完天地,江源被喜娘搀进了新房里,竹绣留下来招待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