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亮迅疾消失,江玉郎只觉周身满是冰冷的水。他在水中伸展开身子,只觉这水道甚宽,却并不深,脚尖堪堪能触到底部。
他伸出手去,摸到水道黏腻湿滑的土壁,沿着那土壁一寸寸摸了过去。
周遭毫无人声,只剩下水汩汩流动的声音。胸腔中缺氧之感不甚浓烈,江玉郎趁机蹬着水向前探了探,整个人鱼一般在狭长水道里滑行潜游。
湿滑泥泞的水草般杂物被捉在手中,江玉郎一个瑟缩,下意识想要把手从那泥壁上放下。但这泥土壁是他为他指引方向之物,他只好强忍那黏滑冰凉的触感,扶着土壁向前游去。
眼前黑洞洞一片的昏暗渐渐拨云见日,他仿佛看到了一丝昏暗的亮光。
他心中大喜,划着水拼命向着前方游去。
小鱼儿等得心焦,心里算着江玉郎能憋住气的时刻。一分一秒过去了,不见他自水中浮起来。
苏樱和铁萍姑的面色不禁惨变。莫非这地下河根本通不向外面,或是有什么危险之物,等着她们去送命不成?
小鱼儿忍不住道:“我下去看看他。”说着就要跨进那洞口。
邀月闪电般拧住他的手,道:“谁去都可以,唯独你绝不许去。”
小鱼儿怒道:“你——”
他话音未完,只听“哗啦”一声,江玉郎自那洞里湿淋淋地探了出来。他探出半身,笑道:“里面别有洞天,诸位不妨都下来罢!”
他遍身湿漉,长发披肩,数缕黑亮乌发粘在凝白肌肤上,显得肌愈白,唇愈艳。本就苍白非常的皮肤浸了水后白得透明,牵扯出千丝万缕病态的美,加之一双眼中氤氲媚/色,正似破水而出魅惑众生的海妖。
这妖还偏偏轻飘飘地瞟了小鱼儿一眼,落下几滴长睫上挂住的水珠。
小鱼儿深深吸了口气。
江玉郎又瞟了他一眼,眸子里流里流气的笑更为放肆,表面板着一张脸,正经得很。
邀月怜星显然也稍稍松懈。苏樱却蛾眉深锁,忍不住道:“我和萍儿,都不会游水……”她们一个隐居龟山、一个身居深宫,水性自是不好。
江玉郎截口道:“那么我和小鱼儿一人带着一个,怎么样?”
移花宫主竟似默许了。
江玉郎笑道:“萍儿,你不过来么?”
苏樱嫣然一笑,道:“你去罢。咱们在岸上再见。”
铁萍姑点了点头,对她苍白着脸仍粲然笑了笑,走向了江玉郎,盈盈笑道:“玉郎,多谢你了。”
苏樱自然而然站在了小鱼儿身旁,娇笑道:“怎么样,心上人被抢走的感觉好么?”
小鱼儿撇了她一眼,道:“苏樱,你可不要想离间我们,我们如胶似……”
他目光和语声一齐顿住,眼神定在那二人身上。
铁萍姑不通水性,江玉郎便先入水,露出上身再扶她滑进洞口。水渍湿滑,铁萍姑难免失衡,轻呼一声,江玉郎伸臂将她稳稳捞进怀里。
他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回头悠然一笑。
苏樱花枝乱颤,对小鱼儿眨了眨眼。
江玉郎在唯有小鱼儿能看到的角度对他天不怕地不怕地吐了吐粉舌,抓着铁萍姑的腕子一头扎入了水中。
小鱼儿咬牙暗道这小子又欠教训,忽见怜星孑然而立,淡淡望着他们。那双凤眸之中,有一种水色湛湛的哀怮艳羡。
他对着怜星笑了笑,道:“那我们先走了。苏樱,你闭住一口气,一会儿下去后绝不能松懈。”
他拉着苏樱的手,一先一后地滑下水中。他虽与苏樱并非情人,但也可算作知己和朋友,更何况苏樱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小鱼儿虽嘴上说说,仍旧紧紧牵住她的手臂。
游了半晌,小鱼儿和苏樱只觉胸口一畅,身上一轻,竟来到了一处溶洞般巧夺天工的宽敞河道。
江玉郎与铁萍姑正擦亮了火折子,坐在前方水中一块大石上四处环顾。
小鱼儿拉着苏樱游过去,爬上那块石头,新奇地四处看看,笑道:“这地方当真不错。”
此处或是一个溶洞,刚好成为了地下河流过的地方。两旁崎岖石壁上缀了点点磷光,碧绿莹莹,石壁起伏不平,明暗交界,别样幽雅。
河道空旷,他的语声又没有刻意压低,在其中回荡开来。
江玉郎挽了挽鬓边发丝,笑道:“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侧过脸望着小鱼儿,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煞是好看,那道疤痕浸了水后在烛光下仿佛也褪了大半。
小鱼儿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方才还没看够么?”
江玉郎没有与他争锋,淡淡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第59章 故人重逢
他看着移花宫主从水道里出来,道:“她们一出去,会找花无缺和你拼命的。”
小鱼儿道:“那不叫拼命,叫决斗。”
江玉郎扯了扯嘴角,甚是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一句捅向小鱼儿心窝,带着略微讥嘲掩饰不安:“我看是叫谋杀。”
小鱼儿跳起来道:“你以为我打不过他?”
江玉郎道:“不,我知道你们能拼一个平手。但是……”
他又叹了口气,条理分明:“花无缺勤学苦练,内功沉厚扎实,就算你窥破了‘移花接玉’是借力打力的法子,依旧难以胜他。我到底与你交过手,你在内功一事,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你的优势是武功博杂,且从未显露过真实实力,只能在开始时令他摸不清你的路数,尽快消耗他几成功力,才有机会胜过他。”
小鱼儿认真地望住他的眸子,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信不信我?”
江玉郎语塞,思绪流转飞逝,良久苦笑道:“我……我信。”
小鱼儿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信我就莫要问了,乖,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莫要总是叹气,年纪轻轻的都快成小老头子了。我若是死了,你还不得哭昏过去?”
江玉郎察觉出他语声中戏谑调侃之意,自觉不能不反驳,针锋相对地冷笑着刻意道:“鱼兄自作多情的功夫倒是不错,可惜小弟绝不会为你哭昏的,你若是被伤了还算是为民除害。”
小鱼儿也想叹息了,死狐狸已经和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嘴上还是不饶人。“呸,我若是死了你就要未嫁守寡了,你先想想你自己罢。”
江玉郎恼羞成怒,语声拔高,道:“谁要嫁?!”
“你啊。”
“你放屁!”
小鱼儿托着腮笑嘻嘻道:“那我贿赂苏樱铁萍姑作证,纵然你巧舌如簧,还是百口莫辩,不愁你不屈打成招啊江公子。”
江玉郎无话可说,直直丢了一个白眼过去,该死的江小鱼。遂恶声恶气道:“腰疼,帮我揉。”
小鱼儿方才吃得餍足,倒也乖乖帮他按揉起腰身,忍不住得意地无声笑了。笨蛋,话题还不是被自己挑开了。
江玉郎漫不经心般地靠在他肩膀上,片刻才淡淡道:“我是信你的,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小鱼儿怔住了。江玉郎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道:“我会相信你。”
坦然而痴傻地相信你的允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么?
小鱼儿垂眸看着他,忽然觉得,怀里的恶魔像是一个天使。
苏樱和铁萍姑背对着他们,坐在大石上。
铁萍姑听得轻笑连连,轻声道:“都已经谈婚论嫁了,玉郎倒是真的被小鱼儿吃得死死的。”
苏樱不甚为意,轻哼道:“江玉郎那臭小子就应惩治,他们两个冤家路窄,天生相克。”
铁萍姑犹豫再三,缓缓道:“你也……莫要执念了罢。”
苏樱怔忡一瞬,失笑道:“我本已经放下。”
若是还未放下,她方才绝不会有心思与铁萍姑做出那等事情。
苏樱忽也有些迷惘。方才的闹剧,究竟是濒临绝境的怒放,或是心头执念的转移,她自己也说不清。
为了驱散这一丝念头,苏樱罕见冲动地跳下了水。
巨大的水声惊动了身后那对唇枪舌战的情人。小鱼儿来者不善地瞪过来:“苏樱,你干什么?”
苏樱毫不畏惧,红唇一翘,双手扶在大石旁,嫣然道:“你们卿卿我我还是留到外面再说罢,两位宫主该等急了。”
众人一致望向了溶洞另一头的移花宫主。她们身上的宫袍依旧飘飘如仙,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的,竟不湿水。火折子的光芒晦暗,他们看不清她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