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长公主对太子殿下的看重,江泌这样未婚先孕,败坏长公主府的名声,又向太子下毒手,一副蛇蝎心肠,她恨不得生吃了江泌——但长公主的态度暧昧未明,夜里急匆匆进宫去,没有叫她继续给江泌灌药,秋实就知道,闻人亭如今是不能处置江泌的。
她一心一意地为长公主保着这个秘密,更不敢假他人之手,只是自己看管着江泌。
江泌不知道长公主去了哪里,但看到只有秋实一个人看管她,索性就试着秋实的底线,要茶要水,秋实忍着气,一一地都给了。
江泌嫌屋中湿气重,要到隔壁去休息。
秋实虽然不答应,却挪了四个炭盆进屋。
江泌就老实了一阵子。
长公主夤夜出府的响动惊动了在西院安置的驸马江竟。
他是长公主的夫婿,又一向温和不多事,虽然近日里因为嫡庶小姐、大公子江汜的身世,传出许多不好听的闲话,但府里的下人们对他并没有戒备之心,就放他顺顺利利地进了上院。
秋实拦住了他。
江竟笑容温煦,问道:“我听着这边人仰马翻的,竟有人说是殿下半夜出门去了,殿下行/事稳重,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我怕是底下人胡乱传话,因而特地来看看。”
秋实微微顿了顿。
江竟神色不变,眼底却微微一沉。
秋实从前还愿意给江竟几分尊重体面,如今知道他对长公主不忠,就不爱同他多费口舌,索性道:“夜深了,驸马爷这会子往这边来,也有些逾礼。还是请回吧。”
江竟沉默了片刻,正欲开口说话,倒座房紧闭的门扉间却忽然传来声响。
江泌站在门里,迎着月色,笑盈盈地道:“阿耶来了,我和阿耶说几句话,秋实姑姑,该不会你也要拦着吧。”
秋实面色难看。
江泌却笑吟吟的,手有意无意地抚在小腹上,轻轻地摩挲。
秋实沉默了半晌,就在江竟以为她不会退让的时候,她却微微低下了头,向后退了一步。
江竟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江泌的身上,探究似地看着她,一面踱步进了房门。
屋中四角都笼上了炭盆,软榻上的迎枕花式繁复靡丽,与房中原本的椅袱截然不同,看上去就知道是临时取过来的。
江泌坐回了榻上,江竟沉默了一瞬,亲自从案边拖了张椅子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说吧。”
他微微笑了笑,看着江泌,和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面上挂着温煦的笑容,配上他俊美的五官,就宛如六朝新语中描摹的美男子形象走下了书页。
二十年前他只是京中名不见经传的赶考书生,就因为一张脸和一身气度被时人追捧,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甚至深受天子恩宠的惠安公主也为他折腰。
琼林殿试,他被皇帝亲自调换了名次,点做状元,名传天下。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坦途在望,只要经营得当,往后入阁拜相,经纬天地也不是不可能。
但一封赐婚圣旨,他就从前途无限的新科状元,变成了媚主惑上的外戚,惠安公主的驸马,他才知道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才华、胸襟,在天子眼中什么都不是,只是哄着女儿玩乐的一件玩物而已。
——那也无所谓,惠安公主是皇室的掌珠,只要不搅进夺嫡风云里站错队,一世富贵荣华总是保得住的。
何况惠安公主好颜色,他尚了这样的主,也不算吃亏。
可惜啊。
江竟心中淡淡地想着,落在江泌身上的目光就模糊起来。
江泌倾着身子,低声道:“阿耶救我。”
江竟挑了挑眉。
他道:“你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殿下?”
江泌咬着唇,低声道:“我给太子殿下下了药。”
江竟愣了愣,有一刹几乎笑出声来。
太子闻人御,那不就是闻人觉的那个好儿子?
“卖给我药的那个人是个胡商,他说那种药可以断绝男子的后嗣,无法可解。阿娘说我被骗了,但她立刻就走了,我觉得她才是骗我的……”
所以只是给太子下了不/育的药!
但闻人觉养在宫中的皇子就有四个,太子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江竟心中冷淡下来,望着她,淡淡地道:“我还以为你给他下/药勾引了他!”
江泌脸色通红。
江竟面上还挂着笑容,却已经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说出口的话也十分刻毒,道:“愚蠢,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太子的孩子!”
江泌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江竟,这时却忍不住冲口而出。
江竟霍然回过头来。
江泌其实和这位长公主驸马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毕竟江竟长久生活在西院,并不时常涉足內帏。
她只是本能地认知到,她虽然叫着长公主“阿娘”,长公主也没有拒绝,但实际上,只有这位驸马才是她的生父,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不能切断的。
他们才应该是一条战船上的人才对!
她道:“如今长公主要圈禁我!她现在进宫去了,阿耶,你救我出去,我就听你的,你有这个孩子做筹码,长公主也要多给你一点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江泌下章就要下线了,竟然还有一点舍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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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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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竟脚下站住了, 却迟迟没有回过头来。
江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蠢货。”男人在良久的沉默后开了口,语气沉沉的,道:“就算你的药真有你想的那么神, 你又怎么知道你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冷冷地道:“你好自为之吧!”
江泌愣住了。
她被江竟戳破了心中从未细想过的隐秘恐惧,这时候六神无主, 又见江竟真的毫不留情,抬脚就向外走,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霎时间就断裂了。
她叫道:“你这个懦夫!”
男人的靴尖停在了半空中, 迟迟没有落下来。
江泌眼中逼出泪来, 道:“胆小鬼,说什么我蠢,还不是你只敢顺着长公主的意思,江汜都不是你的种了,你还那么讨好他……我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江竟蓦地回过头来,大步走到了榻边。
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隽秀的容颜就显出阴鸷来, 伸手掐住了江泌的下颌。
江泌抬手将他挥开了,气恼地道:“废物,别动我!”
江竟冷冷地看着她,半晌, 竟然笑了起来。
他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奴才秧子生的贱种,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亏得在长公主身边养了这么久, 上不得台面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和男人私相授受,勾搭成奸,都是你那个下/贱的亲娘做出来的事。”
“当然了,也不能都怪冬苗那个贱人。”
“仆似主人,主子就是个乱/伦常的种子,当然也教不出什么好来。”
他平日里神态温和,这时候一旦露出凶相来,就显出十二分的狰狞可怖,江泌原本被他恶毒的言辞听得呆住了,醒过神才尖叫了一声,从榻上爬了下来,手脚都发软,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江竟低低笑了起来,因为笑得太过急促,甚至夹杂了喘息的意味,江泌从软榻上匆匆地逃离,身后一只脚却狠狠地踢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尖叫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面前的江竟宛如恶鬼,撕破一层人皮的伪装,一双眼充溢着血色,靴底接二连三地落在江泌的腹间。
脆弱的小腹遭受重击,有种撕裂般的剧痛,血迹很快就沿着裙底沁了出来。
江泌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她喊道:“秋实!秋实!秋实姑姑!”
门外却没有人应答。
上院短暂的寂静里,江竟笑着蹲下/身来,拍了拍江泌的脸颊,声音重新轻柔下来:“闻人亭,你喊啊,你怎么不喊了?”
这样的温柔态度,让江泌心中涌起更深的恐惧。
江竟已经把她认错了。
他把她认成了很多年前背叛他的长公主……